第二章 蝴蝶飞远了还会回来吗(二)

远处哀乐哭喊声漫天昂扬，我牵着哲哲慢慢走在最后面，他的眼泪已经干了，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我很想安慰他，可是在心里琢磨了很久，都没有说出来。

        “你疼不疼？”走了一段路后，哲哲突然摸了摸我被他划伤的手背，“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可是我知道我不该在他面前哭，我不能让他再次觉得一切都哭戚戚的，成不了依靠，我偷偷擦了眼泪，侧头看向他，指了指他的膝盖：“跟哲哲比起来，我只有一点点疼！”

        他安静地把我的手抬起来，吹了吹：“但是你流血了，我如果流血了，我会哭的，所以——你肯定很痛！”

        我重重地捏了捏他的小手，想把心中的一切力量都传递给他，希望他明白此次的送别不是从地狱涌现的鬼手，而是天堂洒下的柔光，现在走的每一步，都不会击溃他，牵扯他，而是会像肥料一样，滋养他，呵护他。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让哲哲大哭一场会好一些：“哲哲，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

        “可是——”哲哲停顿了一下，向前方看了一眼，眼神清澈悠远，好像一个大人一样。

        “你放心，妈妈不会听见的，我也不会告诉妈妈！”我抽出手揽住他，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大人也可以偶尔哭一次的！”

        他仍然愣愣的，好久都没有回话，我准备再次说话的时候，他扬起了头：“我才不哭呢，他都没有陪我玩过，我一点儿也不想哭！”可是说完，他的脸上挂上了十分厚重的失落，好像突然想到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让那个人陪他玩儿了一样。

        “可是他是爱你的！”此时我脑子好像短路了一样，我想不出更好的词句，只能像其他人那样，明知道这些没用的话宽慰不了任何人，却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他一直在为给你创造好梦而努力！你知道的，他给你买了玩具，买了话本——”

        “可他没陪我玩过——”哲哲执拗地打断了我的话，脚步也停了下来，“我不想去了，我为什么要去？我们走了这么久，到底要去哪里？”

        “我们去跟爸爸说再见，你昨天答应了妈妈的，你会像平时那样，说再见！”我也停了下来，蹲在他的身旁，将腿倚在他身后，让他可以歇一会儿。

        “我不想去了！”哲哲用手狠狠地擦了一下鼻子，然后将头慢慢埋进我的颈窝，“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一点也不想说再见！”

        “那我们休息一会儿，等你想走了我们再走可以吗？但是我们不能回去！”我抱着他默默流泪，“如果你不想说再见，你可以说别的，你想说什么？”

        “坏爸爸——”哲哲绵糯地骂了一句，声音里包含的情绪，我甚至都无法描述。

        我哭了一会儿，才哑哑地问他：“你想这么说？”

        “他会生气吗？”哲哲将头抬起来，盯着我还没来得及拭去的泪痕，“如果他会很生气的话那我就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哲哲，你可以这么说！”我已经顾不得能不能流泪这回事儿了，这时我看见一只蝴蝶沿着马路的野花起起伏伏地低飞着，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既然童话作者可以造梦，我为什么不行？如果这场悲伤会成为无止尽的，不可宣泄的苦痛，那为什么不能就此吐露完全，编织成一场不可信但美好的小梦？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但是你只能小声地说，不能让妈妈听见，这是你跟爸爸的对话，是你跟他的秘密，如果他不喜欢你骂他，他会化成蝴蝶来告诉你，到时你再说你真的想对他说的话，可以吗？”

        哲哲轻轻点了点头，从我的身上离开，小手拉住了我的大手：“那我还可以再走一会儿！”

        “好，那我们再走一会儿！”我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但是想到哲哲可能是因为这些天跪拜磕头实在很累才不愿多走，于是又蹲了下去，“如果你很累的话，我可以抱你走一会儿！”

        哲哲摇了摇头，拉了拉我，示意我继续走。

        我点了点头，牵着他仍然慢慢地走在队伍最后面：“如果你走不动了，要停下来告诉我，我可以抱你或背你！”

        他柔声“嗯”了一句，走得比方才顺遂了些。

        “哲哲，这个水坑我抱你过去吧！”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通往那个人墓地的长路泥泞曲折，我们走过一段平坦大路，此时终于还是要跋山涉水了，我心里担心哲哲再次执拗发起脾气，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然后俯下身去准备抱他，“来，环住我的脖子！”

        可是哲哲摇了摇头，站在那个水坑前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对我说：“姐姐，我觉得我跳不过去，你拉着我帮我一下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跨在水坑两边，给了他一只借力的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小跑了一下，然后撑着我递去的手，跳了过去。他的脚落在边缘的泥洼，鞋子滋啦一声又破了一条小缝。

        “你的鞋——”我小声叹了一句，可想到老人们说白鞋穿得越破越好，于是又止住了，只是帮他把鞋子和脚提起来，帮他拨掉泥巴，“哲哲，这样的水坑其实你可以让我抱你的！”

        “可是我总要自己跳过其他的水坑的，你只会在今天帮我！”哲哲的小脸上透着一种过早的成熟，和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妈妈说，我要一个人好久，所以要学会自己做很多事，这是第一件，我可以告诉妈妈，对吗？”

        我心里直打颤，害怕极了，我抱了抱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当然可以哲哲，妈妈会夸你的！”

        哲哲在小路上又走了一段，脚下的鞋被泥巴粘的又滑又重，他中途停下来看了我好几次，但当我问他“怎么了，哲哲”的时候，他就会摇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直到前面的队伍停在了一座小山丘前，哲哲才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我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会变成蝴蝶来听我说话，是真的吗？”此时哲哲脸上隐隐显现出一丝童真，这么多天，这是唯一的一次，这个小孩终于是个小孩了。我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着头：“是的，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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