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了(一)
“姐姐，放我下来吧，我看到妈妈了！”哲哲从我手上滑下去，脚刚落地就小跑着穿过人群奔向了姑姑，我看着他的破鞋拌得他摇摇晃晃的，可是他的脚步多么坚定啊！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钻进婶娘们的夹缝中，轻轻地牵住了他妈妈的手
他仰着头看着他妈妈，像个大人一样温柔：“妈妈，你还很难受吗？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告诉我，我可以照顾你的，刚才我自己跨过了好大一个水坑呢！妈妈，你蹲下来，我给你擦擦眼泪！”
周围婶娘们又开始露出呜呼哀哉的表情，嘴里喃喃地劝说着姑姑：“多懂事的孩子啊，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要珍惜自己，不要伤心，以后有的福享！”
姑姑没有理那些婶娘，她侧头看着哲哲，眼神中饱含了委屈，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自己人生的悲哀和对哲哲如此懂事的苦闷，她突然挣脱开几位扶着她的婶娘，拽着哲哲折向我这边，好像要往坟头去似的，周围的人一阵慌乱，拦的拦，挡的挡——
“小群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别吓到孩子！”
“哲哲——”
“你要往哪儿去？”
“姑姑？”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被姑姑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姑姑愣了下神，被其中一个拦住了。
姑姑恍恍惚惚的，突然发了疯似的将哲哲拽过来甩过去，心里好像有一腔不满要冲哲哲发泄：“你刚才在发什么脾气？嗯？你说了乖乖听话，一下都不闹的，你刚才那是在做什么？你还嫌我不够苦是不是？你多大了？你都七岁了，走路还要让姐姐抱？你这些甜言蜜语从哪里学来的？你那么会说，刚才在坟头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站都不肯站，他是谁？他是你爸爸，你就这么对他？将来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对我？将来怎么指望你养我老送我终？你都七岁了啊，连衣服都不会穿，我要怎么养大你，我靠什么养大你？你七岁了知道吗？你说那些好听的话有什么用，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能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你——”
“妈妈，对不起！”哲哲晃着身子抱住了他妈妈的腿，“对不起——”
姑姑喋喋不休的话被这一句细语截断了，周围的人以为她终于理智安静了，正准备去拉她，却没想到她再次发了狂，她狠狠推开哲哲，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依然骂骂咧咧的：“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对不起我什么，你才七岁，你能对不起我什么？是我命太苦，是你命太苦，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是那个短命鬼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他没良心啊——”姑姑凄厉的声音响彻天地，留下了一群看戏的看官和哲哲。
“妈妈——妈妈——”哲哲被丢在了路上，他瑟瑟发抖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看了一眼我，突然拖着一双又破又滑的白鞋追向了他妈妈
我看得肝肠寸断，我没办法去责怪姑姑，只要她能度过这道劫难，发一阵疯病，得发一场癔症，有什么不行的？可我也没办法不心疼哲哲，天道不公，让他过早承受这一切，如果他傻一点笨一点没心没肺调皮捣蛋一点，而不是这么敏感，那——
人群议论声纷起，那群婶娘们此时好像对姑姑的做法格外不满，龇牙咧嘴的碎碎小语，也没有追上去，我看着哲哲跑得跌跌撞撞，便没有去理会这些，也小跑着离开了
姑姑和哲哲都走得很快，我追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拐进了一道小弯，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姑姑正停在离哲哲不远处擦眼泪，哲哲扑上去，喊了一声“妈妈”，姑姑垂下手落在哲哲头上，揉了揉，然后蹲下去把他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对不起哲哲！”
“妈妈，没关系！”哲哲搂着他妈妈，亲在了她的眼睛上，“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你不要胸口痛！”
“哲哲啊——”姑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哲哲回家去了。
回到家，姑姑已经疲惫不堪，把哲哲放在沙发上，自己就躺回了床上，我进门的时候，哲哲正拿着一瓶水伏在他妈妈身边：“妈妈，你渴不渴，喝点水吧？”
姑姑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又突然想起刚才的行为，于是又努力支撑着坐起来了一点：“哲哲，你睡一会儿吗？”
哲哲摇了摇头，把水递了过去，姑姑勉强打开抿了一小口，此时她看见了我，冲我招了招手：“妮子，你带哲哲去洗洗，给他换件衣服，他可能要发烧了。”
“什么？”我急忙去探他的体温，除了有汗渍，没有异常的高温，“天气热，没有发烧。”我说完，看向姑姑时，她已经侧身过去，像是睡着了。
我还是带哲哲去洗漱了一番，重新换了衣服鞋。
“姐姐，妈妈是睡着了吧？”回到房间时，姑姑已经软手软脚地躺在床上睡着了，没有什么声响，安静极了。
“是的哲哲，妈妈只是累了。”我顺了顺他的头发，然后把他的小手搭在我的手上，“不要怕哲哲。”
“妈妈是不是讨厌我了？”哲哲抠了抠我的手掌心，有些犯困的模样，“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就像哲哲刚刚发脾气的心情一样，妈妈也那样发了一会儿脾气。”我再次探了探他的体温，还是正常的，“哲哲应该最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对不对？”
“嗯。”哲哲点了点头，看了他妈妈一眼，“要是妈妈看到那只蝴蝶就好了！”
“妈妈会在梦里见到的！”我勉强笑了笑，帮哲哲把鞋子脱了，“哲哲，你陪妈妈睡一会儿吧，去告诉妈妈你也见到那只蝴蝶了！”
“好！”哲哲眨了眨眼，明显已经困得不行了。我把他放在床上，没一会儿他就窝在他妈妈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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