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念深情(三)
等待生命逝去的过程到底会多短暂,又有多漫长呢?如果你有过亲人离开的经历,我想会十分明白。
可那一刻的我,无法回味,我只觉得心中的悲伤不断转化,从怨恨医生的不作为,到怨恨爸爸的不及时送医,到怨恨奶奶的隐瞒,再到怨恨受封建思想禁锢的农村,然后在怒火交织中,又陷入无法自拔的谅解中,谅解医生不是神,能治病不能治命,谅解爸爸在一切慌乱中做出错误的决定,谅解奶奶为我们着想的初心,谅解一种传承千年的根源,可随着这种谅解蔓延,我渐渐觉得沉重的、颓然的无力感
我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有办法,我只能看着病床上那个——我至亲至爱之人,失去他的生命,失去他存在世间的、所有的与我们的情感交织。
“你们谁负责——”医生冲爷爷方向的喊话惊醒了胡思乱想的我,此时我才反应过来一切没有结束,生活的齿轮仍然从那头辇向这头,就像爸爸走过来的步伐,疲惫、悲伤、无奈,但不得不继续前进——要做决定了!
爸爸经过我身边,停了一下,可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对方,但那种心灵的责任好像突然包裹了我们:作为儿子,他走到桌台前,慢慢趴了下去,那份承诺书是他的责任;作为女儿,我领了单据慢慢离开了,这份了结单是我的责任。
我缴了费回来,爸爸早就写好了那份承诺书,它被医生摊放在桌台上,和其他的纸张一起,普通得不行。我觉得可悲又可笑,“自愿放弃治疗”,这是一场生命结束的开端啊,可于他们,也不过是随手一放的工作内容而已。
“妮子,我们准备回去了!”爸爸从走廊尽头慢慢走过来,眼神混沌,可是整个身体却比刚来时放松了不少,“老头年纪到了!”爸爸这话,或许是在说与自己听,或许是在说与我听,可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们要回家了,我们的等待与煎熬,要真正开始了,在医院发生的一切,也都无足轻重了,没有人会再关注那张被一笔一划写成的纸会被丢弃在哪儿,没有人会再回来对着医生满怀愤懑的说起他们对待这张纸的懈怠,我们的所有心思,都从这一刻开始,定在了爷爷口鼻的呼吸中。
爷爷被推出医院,送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座位有限,大姑父、爸爸、大哥他们往上一坐,就没我的事儿了,可我总觉得这段路,应该陪着他,至少得有两个真心的人陪着他吧!爸爸大概看出我心中所想,过来拍了拍我肩:“你要想陪这一段就陪着吧,前面还有个坐,你去吧!”
坐上车的那一刻,世界静止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生命流逝是有声音的,它会随着喉间咕噜声的起伏,与倒计时的滴答声重合。
那一路,真的仿佛再往地狱走,爷爷的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更轻了一点,好几次,我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但每次我转头,爸爸都会轻声说一句:“还在呼吸。”
艰难的路按秒走完了,车停了,爷爷回家了,他的生命没有仅仅停留在落叶归根上!
“我们应该送爷爷去省医院,你看他现在状态很好!”抬下爷爷时,我莫名其妙又燃起了希望,好像在医院的那一通挣扎都是虚幻。
“不会更好的!”爸爸低语道,“多一天少一天都是瞬间的事了!”他说完就跟着大姑父他们一起把爷爷抬进了屋里。
我还想追上去辩驳几句,可一进屋奶奶就扑了上来,把我和爷爷和爸爸都隔开了,她哭着喊着重复着那一句:“老头子你不能丢下我啊!”这凄厉的声音喊破了小山村的安静,周围越来越嘈杂,小房子越来越拥挤,一遭邻里世故开始了。
我讨厌这些,便退出了房间,把救护车的账单清了,又充了两个氧气袋,等再进房间的时候,奶奶正在讲爷爷发病的源头和病情恶化的经过。此时我才知道,爷爷的病早就已经很严重了。
来探访的人一波接一波,奶奶的讲述也一遍又一遍,我觉得整个房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便又退出了房间。
“我早就说过爷爷难捱过今年!”爸爸坐在大门口,见我退出房间,长叹了一口气,“几十年的翁婿情,比我们不知深厚多少!”
我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对爸爸的反驳与怨恨,本想说句抱歉,可脑子不随嘴,开口变成了呜呜的哭声:“如果我们当时当回事儿,也许——”
“没用的!”爸爸摇了摇头,“我们当回事儿了又能怎么样呢?光说几句宽慰的话是没用的!”
“那就——”我本来准备说可以带他们出去散散心,甚至可以看看心理医生,可我却又很清醒,这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不可实现,空话是每个人的惯性解决方法,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它会被实现,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只是自我安慰的借口,我和爸爸还有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这大多数人中的微尘,我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经济,空话只能是空话。
我沉默着坐在了爸爸旁边,随他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一双破解放鞋——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爸爸委屈地哭了起来:“都是我没用!”
我往爸爸身边坐了一点,希望多少能给这个爷爷眼中的长不大一点儿支撑。
爸爸哭了两声就停了,抹了把眼泪,就起身进了房间。
我继续坐着,终于开始探究此前从来没有深入的思考——爷爷究竟是如何从情感的悲伤晕染到身体疼痛的撕扯的。我将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拼凑起来,尽量换位体味着爷爷与小姑父之间如父如子的情感,尽量体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所经受的一切,爷爷的内心苦闷,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小姑父的离开?有多少是因为作为子女的我们的漠视?有多少是因为村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与叹息?有多少是因为棺木过门而不能入的无奈?有多少是因为祖宗托梦的指责?又有多少是来自他不愿成为拖累的念头呢?如果我们从很早之前就重视对他心灵创伤的抚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或者会不会好一点?我反复斟酌,反复斟酌
那天我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人群都散了,屋里只剩下守夜的爸爸。后来我好像就坐在那里睡了好长一觉,梦中爷爷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你记得好好读书!”说完便要走,我追着他大声的喊:“爷爷你忘了,我大学毕业了,都工作好几年了!”
我睁眼醒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爷爷床前,爸爸看着我,吓了一跳:“癔症了?”
我摇了摇头,突然也像写完承诺书的爸爸,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我就是来告诉爷爷,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作者题外话】:爱一定要说出口吗?
那些平时的言语就是我们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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