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恐惧
方钰像是发了疯一般，在客栈里疯狂搜寻江皓秋的踪迹，翻遍了客栈每一个角落，却从始至终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他抓着掌柜和小二的肩膀，像一个疯子一样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白衣修士从这里离开，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将他带走，但他们却都只是那样沉默而充满恐惧地看着他。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卓风弦眼睁睁看着方钰这样歇斯底里地为了自己发疯，却无力阻止，因为方钰已经融入了幻境之中，而他依旧是游离在这幻境之外的看客，方钰此时此刻甚至根本久看不到他的存在。
幻境中的场景疏忽又暗下去，而后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和方才黑暗中如出一辙的嘈杂声再次响起，方钰再次在痛苦中挣扎着醒过来，奔向隔壁，推门而入，而后再次对着那染血的床褥声嘶力竭地哭喊。
一遍一遍地重演，方钰被困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卓风弦不由皱起了眉。
他知道想要破除幻境，唯一的方法便是幻境的主人克服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可若方钰只能陷入这段回忆之中，一次一次地经历这样的痛苦，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果方钰看不到他，他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到方钰？
卓风弦想到了把自己也融入幻境。可若要这样做眼下有两个阻碍，一个是江皓秋如今并不在这家客栈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另一个就是，卓风弦暂时还没有办法同江皓秋共情。
他这样想着，拦在了方钰的面前，方钰却如同一个幻影一般，径直穿过他的身体，依旧固执地奔向隔壁的房间，一丝停顿都没有地一把推开了隔壁的房间，而后痛苦的呼喊声再次响起：“师兄！！！”
卓风弦不由扶额。
并非是他冷血心狠，在最初看到这样的场面的时候他内心的确十分触动。可再触动，他也毕竟没有这一段记忆，同样的场景看上太多遍，难免产生视觉疲劳，他甚至都已经数不清这是方钰第几次醒过来了。
片刻后，眼前场景再次暗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呼声在一阵嘈杂之后响起，卓风弦正无计可施，突然好像留意到了什么。
他猛地一个健步冲到了正在客栈中疯狂寻找江皓秋的方钰面前，对他说：“方钰，后来发生了什么？”
方钰正抓着掌柜的肩膀发疯一般摇晃，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我的确猜到了我可能就是江皓秋。”卓风弦不管他有没有反应，自顾自跟在方钰身后说道：“但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真相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至于江皓秋的记忆，我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你想把我困在你的这段记忆里，你想让我知道你曾经感受过的痛苦？但是方钰……你确定这真的就是你最害怕面对的记忆吗？”
方钰歇斯底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幻境中所有其他人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和方钰一起看向卓风弦。
“师兄。”方钰似是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我发现你当真是心硬。”
“不是我心硬，只是觉得不合理罢了。江皓秋只是失踪了而已，或许是被师尊带走了，也或许是他自己离开了。我理解你的恐惧，但这应该不至于成为你最不愿面对的回忆。你真正害怕的……是接下来的记忆吧？”
方钰攥了攥拳，旋即轻笑出声：“所以你其实……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啊。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当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对吧？师兄果真心狠，竟丝毫也不顾及我的感受。”
“这和我是否顾及你有关吗？”卓风弦无奈道：“首先，是你将我引入你自己的幻境之中的，是你想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情。其次，想要离开这里你就必须克服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一点我相信你很清楚。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总要面对。”
“说的是啊。”方钰轻声笑了一声。
随着这笑声响起，周围风云变幻，成年方钰原地消失，少年方钰再次出现，摇晃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前一路走去。
不知道自从江皓秋失踪之后他经历了些什么，看起来比先前在客栈的时候还要狼狈几分，像是已经完全耗尽灵力，虚弱至极。
卓风弦跟上少年方钰的脚步，许久之后来到了九宫城……十年前的九宫城。
这里人很多，人声鼎沸，嘈杂而混乱，方钰站在人群中显得异常单薄无助。
所有人都是一身锦衣，只有方钰浑身脏污，他一走近，便有人皱着眉让开一条通路，他因此不费什么功夫便又到了人群最中心那个高台之下，看清了高台上，一个高冠束发，白衣玉立的身影，是他们的师尊沈泓邈。
而沈泓邈的怀中，抱着一个人，同样雪白的衣袍被鲜血尽数染红，红得刺目，让人不忍直视。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卓风弦的头蒙的抽痛起来，不知从何处窜起的疼痛让他呼吸都凝滞片刻。
方钰站在原地愣怔片刻，而后猛地拨开人群朝着沈泓邈奔去。
“师尊！”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这是……”
沈泓邈脸上是近乎麻木的表情，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方钰说了些什么一般，眼底一片死灰，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人那已经血色尽失的脸，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方钰浑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
旁边有人长长叹息一声，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抚上了方钰的头顶：“九宫城中原来一直潜伏着一批魔修，一直不曾被我们发现。方才他们突然发难，幸而你大师兄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他们……数十人，都是精锐，你大师兄他……节哀。”
方钰半晌没有说话，像是许久才理解这句话中的含义一般，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师兄本就身受重伤，行动都困难，怎么可能和数十魔修打斗？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就突然跑到九宫城来？师尊，你让我看看师兄的……让我看看师兄！”
他虽然此时年纪尚幼，却好歹也是个药修。江皓秋究竟是不是被魔修所伤致死，他一看便知。
沈泓邈没什么动作，也没什么反应，方钰便自顾自上前拉过了江皓秋的手腕，然后便瞪大了眼睛，半晌也不能言语。
方才安慰方钰那人刚才没反应过来，见着方钰竟在检查江皓秋的伤势，当即脸色大变，一把拍开他的手：“你……你师尊刚刚已经看过了，当时我们那么多人都在场，亲眼看着你师兄英勇迎敌，而后身受重伤当场毙命！”
“不……不是的！”方钰摇着头，想要冲上前去抓住沈泓邈的手：“师尊……师兄他……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泓邈依旧没有答话，卓风弦的头却愈发疼痛难耐。他强忍着痛苦问道：“所以……江皓秋当年的死，有问题？”
成年方钰并不在这里，但卓风弦知道他能听到。
画面忽地一闪，来到了卓风弦的灵堂之中。
修真之人陨落大都不设灵堂，不行葬礼，但沈泓邈依旧在玄月剑派给他供了一座牌位。
灵堂之中，只有沈泓邈和方钰二人。
“师尊，我查看过师兄的尸身……师兄根本不是在和人打斗的过程中受伤而亡的，他身上的伤一点魔息都谈查不到，甚至连一点灵力都没有！他不是被魔修所伤，甚至……不是被修真之人所伤！”
少年方钰颤抖着，接下来的话已然说不下去。
不是被灵力或者魔息所伤，却切实是因伤势过重而亡，也就是说，他是被人生生用刀枪棍戟之类的武器打死的。
修真之人，尤其是江皓秋这般修为的人，寻常武器伤出来的皮外伤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痊愈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可江皓秋，却因为这样的皮外伤而亡——那他死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
方钰连设想都想不下去，只觉浑身恶寒，死死抓住沈泓邈的衣袖：“师尊……师尊……师兄的死绝对有问题，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你去查好不好？我求求你去查！就算不能让师兄回来，也定要还师兄一个公道，不能让师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死！”
沈泓邈却显得异常消极。他看着江皓秋的排位，面上一丝神情都没有，只淡淡道：“你所说的，我都知道，不必去查。”
方钰微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般，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冲沈泓邈吼道：“师尊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救师兄！”
他们这几个弟子，即便是被沈泓邈从小器重的江皓秋，其实也是有几分怕沈泓邈的。他们对师尊从来都毕恭毕敬，但方钰却在这种时候冲着沈泓邈发了一通脾气。
而沈泓邈居然也没有生气。
他像是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外界情绪一般，面无表情地等着方钰发泄完了所有的情绪。
方钰从最初的哀求，到后来的歇斯底里，再到哀求，再到愤怒与失望，沈泓邈都默不作声地受了。
待到方钰终于安静下来，沈泓邈也才终于出声：“出去吧。你小师弟还病着，去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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