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恐惧
“师弟。”方钰低声道，“这里……恐怕已经不是刚才的幻境了。”
卓风弦皱了皱眉，旋即了然，不由微微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方钰一眼。
却见方钰神色如常：“既然这里有这么一座客栈，想必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或许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说起来，我瞧着这客栈，倒是还有几分眼熟呢。师弟，要不要进去看看？”
卓风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同方钰一同进入了那诡异万分的客栈。
这客栈看着有几分破败，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规模也不大，厅堂里只零星闲坐着几个人，掌柜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小二也早已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方钰和卓风弦二人进入客栈，可客栈中人像是压根没有看到他们二人的存在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二人却都面色如常。
卓风弦四下看了一圈，确认自己的记忆中的确不曾出现过这样一家客栈之后扭头看向了方钰：“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方钰轻笑一声：“师弟怎么问我？我哪里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卓风弦却面色不变，语调也不变，像是早已知道了方钰的目的一般：“不是你刻意引我来这里的吗？还是动作快点吧，早些找到阵匙，我们也能早些出去。”
方钰眯起了眼睛：“原来师弟知道这锁魂阵该如何破解啊，亏得我还想了那么多。”
锁魂阵，既为锁魂，便是用每个被困者灵魂深处最为恐惧的一件事将被困者锁在其中。换言之，被锁魂阵困入幻境之中的每个人，都将在这里看到自己曾经最恐惧的事情。
想要让阵匙出现，则需要每个人都克服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在卓风弦的记忆中，除了那本超出正常人类理解范畴的花卉小说之外，并未出现过什么当真让他觉得恐惧万分的记忆，因此他觉得他要克服的东西，或许会是江皓秋的什么记忆。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好说，因为他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因为这份未知，他原本想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却没想到方钰非要跟上来。
而眼下看来，他们首先需要破解的，是方钰最恐惧的东西。
方钰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客栈二楼拾阶而下。
少年脸庞白皙，五官精致，更有一双极有标志性的桃花眼，小小年纪便已是凌厉逼人，可打扮上却有些灰头土脸，眼下也挂着明显的乌青，甚至眼神都似乎有些涣散迷离，许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一般，正是少年时候的方钰。
和客栈中所有其他人一样，少年方钰并没有看到这两个闯入者，自顾自下楼买了一碟小菜便带着上了楼。卓风弦和方钰跟上他的脚步，来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件十分隐蔽的屋子。
推门而入，却见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受重伤，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此刻正昏迷不醒。
卓风弦走上前去，看清了床上那人的脸……那是一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人，大概就是江皓秋了。
方钰抱臂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想要让卓风弦知道的这一切一点一点发生。
少年方钰像是困极了，一张小脸却依旧板正，将一排银针整整齐齐码开，以灵火烧过针尖之后便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施针。
这是个容不得出错，也不敢出错的过程，少年方钰小心翼翼，却仍抵不过不断袭来的倦意，每次累的实在受不了时，便从方才在楼下买来的那碟小菜中夹一口塞进嘴里。
卓风弦这才看清，那盘菜鲜红一片，放眼望去全是辣椒，想也知道吃下去该是什么滋味，少年方钰就用这样的方法给自己提神。
吃了两三口之后，那白皙的面庞早已通红一片，辣得他汗珠直往外冒，眼底都泛起一层水光，手下动作却依旧很稳。
终于，一直不动如山的江皓秋有了点反应，缓缓睁开了眼，看到了眼前将自己折腾得憔悴万分的二师弟。
少年方钰神色一松，身形摇晃两下，吓得卓风弦险些想要伸手去扶，差点以为他就要这么倒下。
不过好在他最终还是自己稳住了身形。
“师兄！”少年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你终于醒了！”
卓风弦有几分惊奇地发现，少年时候的方钰和现在的变化其实很大。少年方钰做事一板一眼，和江皓秋说话也是毕恭毕敬，乖巧懂事的很，丝毫也看不出来长大之后会变成这么一副浪荡而笑里藏刀的鬼样子。
而成年之后的方钰却依旧抱臂站在一边，看戏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像这些不是他最痛苦的记忆一般，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江皓秋虚弱地看了少年方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多久没睡了？傻小子，你去歇一歇，睡一觉，我又不会凭空消失，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方钰倔强地梗着脖子：“我不累。师兄，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江皓秋无力地笑笑：“我伤的太重了。你还是……你听话……师兄有事情要同你说。听完，你就乖乖回去，回去找师尊，不要管我。”
方钰坚定摇头：“我不听！师兄，我不管你想和我说什么，等你伤好了再同我说！”
江皓秋已经快没有力气，他没有功夫和方钰争执这个，自顾自说了起来：“九宫城……你回去告诉师尊……整个的……整个的……”
完整的话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成年方钰遥遥看着这边，看着年少时候的自己在江皓秋的床前歇斯底里，却又不敢太过大声，生怕引起楼下客栈中人的注意。少年只能一遍一遍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唤着师兄，一遍一遍替江皓秋施针。
方钰面上平静无波，袖中双拳却早已微微颤抖。他自以为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样的场景，所以才想要带着卓风弦来看一看，他想要让卓风弦知道，自己曾经为了他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他想折磨的人是卓风弦，最终却发现真正煎熬的人，还是他自己。
卓风弦微微有些不忍，扭头去看方钰，忍不住出言询问：“你还好？”
方钰勾唇，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苍白的笑：“师兄还是接着看下去吧。我想给师兄看的东西，还在后头。”
他改了口，不再叫卓风弦师弟，而是师兄。
在知道卓风弦修为恢复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怀疑，卓风弦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卓风弦听出了区别，却没有多言，目光继续落回少年方钰和江皓秋的身上。
方钰见他这副神情，心下了然。果然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说明。
少年方钰强撑着精神，想尽办法想要让江皓秋好起来，也终于在努力许久之后稳住了他的伤势。
那时候的方钰尚且没有辟谷，连续几天几夜没睡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见江皓秋伤情稳定，他终于放下心来，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小心翼翼在江皓秋的房间周围布下好几道结界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隔壁房间躺在了床上。
他太累了，几乎是脑袋刚挨到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随着少年方钰睡下，整个幻境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卓风弦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本能地绷紧了浑身肌肉。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要发生的，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黑暗中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吵吵嚷嚷，一声一声击在人心头，让人不安。少年方钰在极不安稳的梦境浮浮沉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因为太过疲倦而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双眼，陷入一种极端难耐的梦魇之中。
终于周围的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了，周围逐渐寂静下来。
方钰猛地睁开了双眼，幻境中的景象清晰了起来。卓风弦看向方才少年方钰所躺的地方，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那里躺着的人竟换成了成年之后的方钰，先前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而成年方钰此刻脸上满是惊恐与惶急，神情间竟带上了几分少年时候的不知所措。卓风弦猛然回头去看方才方钰所站的地方，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成年方钰和少年方钰在幻境中恐惧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融合成了一个人。
只见方钰坐在床上，急速地大口喘息着，而后猛地一把掀开被子朝着隔壁的房间奔去，四肢都因为没由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等他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之后，那恐惧终于落到了实处……江皓秋原本躺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床褥斑驳的血迹。
方钰愣愣地盯着那床血迹看了许久，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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