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见
“吁——”一声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声响起，马车在山脚下一家茶水铺子前悠悠停了下来。
正是文英茶铺。
江小虎回头掀开车帘，草帽下的脸黝黑光洁，汗珠从上面一颗颗滚落下来。闲着的一只手松开缰绳飞快地呼扇着，“好热啊师傅，咱们停车歇会儿脚吧，我快热死了。”
他心里没底，前些日子他一时脑热，趁师傅出去时偷了他当做心肝宝贝的一把宝刀出去炫耀。结果碰到一个坏女人，一个弹指就把刀——弹断了！
他真没想到那把他师傅宝贝的要命的刀那样不堪一击的。
时值仲夏，约未时末刻，骄阳似火，天地间仿佛被烧成一个滚烫的火炉，要将万物熔化其中。
然而马车里似乎和车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帘子掀开的瞬间，江小虎甚至觉得一股凉风吹过来。
车里坐着的他师傅，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此时他师傅端坐车内，手中握着那把宝贝弯刀，拇指在刀鞘的宝石上来回摩挲。听他说话，慢悠悠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薄扇形的眼皮，狭长的眼角，乌沉沉的眼珠仿佛浸了冰水，又冷又亮，叫人不敢直视。
年轻师傅掀开窗边帘子看了一眼，复又闭上眼睛。
“去吧”
“哎！”江小虎欢快的答应了一声，拴好黄马，飞奔进铺子叫了三碗冰梅汁。
等他喝到第三碗，他师傅才慢悠悠的进来，直接越过他，走向满脸沧桑头发花白的店家。
“老人家在这里很多年了是吗？”沈焕看着他的腿问道。
“二十多年咯！”
“那老人家可否认识一个叫圣手李公的人？”
老头看了看他，忽地笑了起来，一脸皱纹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瞧着却有些可怜，“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朽。”
沈焕取出弯刀双手递到他面前，“晚辈有一把旧刀，前段时间不慎断裂，寻了无数店铺进行修缮，均无人能保证复原。那日一位店家说若是圣手李公在此，定能将其原封不动复原，所以晚辈一路寻了过来。”
老者接刀看了一眼，刀是一柄弯刀。刀鞘刀柄皆色做金黄，大约年份已久，颜色脱落厉害。刀鞘上镶嵌着红黄蓝三颗大宝石，光滑润泽，与这柄旧刀显得格格不入。
他抽出半截弯刀，只随意一眼——这等寻常废铜烂铁也来找他，可笑。
他一把将刀扔过去，“修不了。”其实这柄刀随手就能修好，若是往常他肯定就帮了。
然而此刻他相伴多年的爱妻惨死，他心中悲愤难消，短短一个月，头发都白了一半，不愿帮任何人。
青年将刀及刀鞘牢牢接住，“先生有何要求尽说便是，晚辈只要能做到，定不负所托。”
“那好，”他幽幽开口，“那你就杀了那紫峰山山主穆紫鹰。”
“一言为定。”青年应下。
他愣了一下，“年轻人，你可知那穆紫鹰何等厉害，山上岗哨密布，匪患成千上百，为了一柄破刀豁出性命，值不值得”
“只有想做之事，无谓值与不值。”
正逢山上众人欲找人替代姚元琮，一见沈焕惊为天人，当晚就将他送到了穆紫鹰房里。
沈焕自己都没有料到，机会来的如此容易。
他四下打量一番，穆紫鹰的房间陈设华丽。外室的浮雕龙纹梨木太师椅，海南花梨木雕屏风，均非凡品。
而步入内室，床是楠木垂花拔步床，垂着花卉纹鲛绡帐，连勾着鲛绡的凤尾勾都是纯金打造。矮桌上放着鎏金浮雕祥云纹三足铜炉，淡淡青烟如雾。
丫头小荳本来守在穆紫鹰的紫辰院门口等她。每隔一段时间，穆紫鹰就会下山给她买好吃的，不过这个月穆紫鹰自己没去，都是让手下人下山去给她买了，她等穆紫鹰回来带给她。
等着等着，突然见前面掉了一个白馒头。
她愣了一下，随即小跑过去捡起来。
刚捡起来，前面又掉了一个。如此反复，捡了一个又一个，她突然跑回去不捡了。
正在继续丢馒头的小土匪愣了，这丫头最贪吃怕浪费，怎么不继续捡了。这下坏了，豹爷叫他把人引走，他搞砸了。
其实小荳只是准备回去拿个布袋而已。毕竟夏□□服穿得薄，馒头捡了不好放。
谁知道刚回去一看，发现山上的管事周豹从穆紫鹰屋子里出来。这个人是最会给山主送男人的，也是小荳最讨厌的人。
她立刻大叫一声，“你们又在干什么，山主已经不让你们抓人了。”
周豹奔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嚷嚷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大人的事你别管，老老实实去睡觉。”
那边何宝源送来信号，穆紫鹰已经快回来了，周豹一把将小荳拖到角落，捂住她的嘴躲了起来。
周豹眼看穆紫鹰大步走进院来，马上就要推开厅门……
花前月下，美人如玉。这长夜漫漫，两人一对上眼，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
哼！等到那个姚元琮被厌弃，他一定亲手宰了他。
正美美想着，虎口一阵剧痛，小荳狠狠咬下一个深深的牙印，挣脱他的控制大叫一声，“山主，他们又抓人上来了！”
穆紫鹰推门的手停下，朝着两人藏身的地方走来。
周豹又气又怕，急得跺脚，却也不得不松开小荳，走出来跪在地上，“山主饶命，小的也是看山主最近琐事缠身，十分疲惫，这才想多找个人照顾山主。不过这个人不是我们抓来的，是他自愿上山的。”
“你胆子不小。”
他听见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全身发抖，连连磕头，“山主饶命，山主饶命，真是这人自愿上山的，小的不敢撒谎。”
沈容冷眼看着他，果真山上很多不怕死的。明明她严令禁止抓人上山，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还有门口的岗哨，哼！她要真是穆紫鹰，一定将他们一顿好打。
过两天走了，这烂摊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拾好。
“把人带走，从哪儿来送哪儿去。再有一次，”她压低声音，“你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周豹吓得一哆嗦，抹了抹满头大汗，心中叫苦不迭，都怪这该死的小丫头！
穆紫鹰想起一事，跟小荳说，“山下那间茶铺关门了，今天没买到，过两天在让人去看，你先回去吧！”
“啊……”小荳有些失望。
上次她和姚元琮上山，罗大娘给她的那包卤味被这个丫头二话不说吃了精光。她才知道，原来穆紫鹰经常下山买卤味给小荳吃。
于是她偶尔也派人下山去买，谁知今天底下人从山下回来说茶铺关门了，她心中有些奇怪。她自己并没再去过，一是怕大爷认出来，二是怕见了大爷心里难过。
好在马上就要下山了，到时候再去看看，她安慰自己。
周豹赶紧往门口走去准备将人带走，正在这时，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三人皆循声望了过去。
此时约辰时过半，明月斜上枝头。皎皎月华倾洒而下，但见青衫青年立于阶前，微风渐起，衣袂飞扬。恍恍若古人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沈容远远一见，只觉此人此景，当可入画矣。
她这些年时常觉得孤独，在苍穹顶，在羽罗山，以及下山的这几个月。
而眼前这个人，她居然很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这可怎么办？说好了不许送人来，这都要撵人家走了，她还怎么开口留下。
她越想越远，有点出神。
“山主，山主！”周豹声音一下惊醒了她，她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青年已经走到她面前。
乌发如瀑，眉目如画，只是神色没那么温柔了。虽然带着笑，但总觉得冷冷清清，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尤其是他的眼睛。
虽然带着笑意，但并未达眼底。
然而她不知，眼前男子面色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沈焕方才一步一步走过来看清女子容貌之时，只觉得整个人如遭雷击，不能动弹。
只能将指尖掐进血肉，才留得一丝清明，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淡然开口。
这个女匪……怎么如此像她姐姐。
“啊……？”沈容有点懵。
周豹一看，有戏！这些年，除了穆紫鹰的那些男宠们，哪个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还能有命在。他立刻小声提醒，“这小郎君问您可否让他留在山上？”
“什么？”沈容一惊，“你不是被绑来的？”
周豹心里流下两行眼泪，我都说了不下十遍，人家是自愿上山的，人家是自愿上山的，合着您老耳朵听话都是跳着的——不对，人家问的是能不能留在山上，老大，您抓错重点了呀。
“当然不是。”沈焕继续微笑，道：“听闻穆山主英明盖世，因此才来投拜。”嘴角有些僵，但还得忍。
他冷静下来，绝不能允许眼前这张像她姐姐的脸再留在世上，还如此卑劣，这个女人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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