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尘·心事
自己是不是挺没心没肺的？阿南交叉双臂枕在头下，眼皮阖着，心里在想着事情。
没有父母，小时候靠接济生活，稍大些便卖艺讨生活。相比夏桐，阿南幼年成长环境的优势大约就是没有一个算计自己的哥哥。
阿南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任何的亲人在身边。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便是在王婶家生活。
听王婶说，阿南原来的家是自己的领居，但是阿南问自己的家和家人在哪里，王婶竟然说不出来。
阿南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王婶也没有给阿南取过名字，只管他叫崽儿。阿南这个名字是自己取的。
王婶死了丈夫，有个儿子，王胜，比阿南大五岁。王胜有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上面有拳法，剑术。
王胜跟夏安国绝大多数青壮年一样，想要成为风光无限的武将。王胜每天伴着鸡鸣练拳耍剑。
有一天，王胜练完剑看见阿南的脑袋从柴房门边冒出来，头发乱蓬蓬，一双干净的蓝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
“崽儿，想跟我一起学武功么？”
“嗯！”
从那天起，清早的小村庄就多了一阵清脆的“嘿哈”声。
阿南比王胜还要用功。王婶只供王胜上学，阿南就趁王胜不在家的时候翻看那本武书，提前学一些东西。好在书上大多是图画，不大识字的阿南也能看懂。
夜里，犬吠声歇下了的时候，阿南仍在王婶给自己安排睡觉的小柴房里挥舞着小柴木练剑法。
平日不练武的时候，王婶家的家务活就由阿南承包，田地里的菜也是由阿南去浇水。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儿子，不能给他白吃白住，王婶使唤起来没有一点负担。
浇菜的水来自村东头的小河，王婶家在村西头。
村里的人每隔一两天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个大大的水桶，欢快地穿过一条条小巷。
知情的老人每次看到阿南童稚的笑脸，总会捋捋白胡须，摇头叹息，“这小孩真是没心没肺啊！家里人都没有了，还能笑的这样高兴……”
这样的日子，阿南过了七年。
……
就当是自己没心没肺好了。
阿南自暴自弃的想着。
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不惦记别人，也不招人惦记。
可是，殿下是不一样的，殿下出身富贵，才华横溢，纵使他性情温和不与人为恶，却逃不开有心人的算计。
该怎么做才能让殿下像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少年一样快乐自在呢？
阿南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翻来覆去思考着。
窗外的暗夜星空中隐约揉进了一片亮光，阿南脑子里面很混乱，起身喝了一杯床边的水，放置了一夜，凉的彻骨，杯水下肚就睡意全无。
反正是睡不着了，干脆就起床吧。
摸约寅时过半，黑夜些微翻白，庭院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阿南在偌大的安静的慧清宫中慢慢的踱着步，时不时停下来逗弄一下栖息在植物上的蝴蝶，伸着食指戳蝴蝶的触角，刚被触碰，那触角就微微一卷，蝴蝶翅膀随即张开，慌张地逃离。
扰了蝴蝶清梦的阿南没有一点负罪感，反倒是心里意外地升起一起一股苍凉。
因为脆弱，所以敏感易受惊。因为弱小，所以只能选择逃离。
殿下救了自己，给自己提供了新的生活。除了一些小礼物，自己没有什么能够报答殿下，更没有能力保护殿下。
阿南发现自己已经贪恋上现在的生活，从前的阿南，心里只有自己，活得快乐自足，现在的阿南，有很多欲望了，他想要夏桐的笑，想变强大，想一直留在夏桐身边。
“不能成为和蝴蝶一样的！……我该怎么办……”阿南碎碎念念着，思索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慧清宫门口。
夜间非急事不可出门，可门卫看到阿南有些迷糊的样子，几人讨论起来。
“这是在梦游吗？”
“叫叫他？”说这话的门卫挨了同事一巴掌。
“梦游不能被打扰，没听说么？！”
“那怎么办……”“诶，他出去了！”
“快快快，你去跟着他！”
那个被打过一巴掌的门卫被其他人推了出来去完成跟着阿南的任务。
失眠和困扰让阿南的脑子昏昏沉沉，出了慧清宫不小一段路程后，阿南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
“干什么？”声音懒懒的，有些不耐烦。
“你不是梦游啊？快跟我回去，夜里不能出来。”门卫说着就上前拉住阿南的手肘。
“不想回去，你别告诉殿下。”门卫手未松劲。
阿南心里有些烦躁，蹙着眉，瞅着那门卫，“我真不做什么，实在不放心你可以跟着我。”说完使劲挣脱自己的手臂。
门卫见阿南心情不好，不再自讨没趣，默默地跟在阿南后面。
出门前没梳洗，阿南扒拉开有些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瞅了瞅四周，天色虽暗，却还是能辨别出这条路是去向御花园的。
先前和殿下一同逛御花园的兴致被大皇子打断，现下只有自己一人，对御花园也没有太多兴趣了。
但是阿南还是抬步往御花园而去，因为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再次来到那片草地旁，现在已经没有漂亮的星空了，但阿南还是躺了下去，手臂往四周摸了摸，手指触碰到湿软的土地和沾着露水的草叶，又将手拿回，捻着指尖的泥土，眼睛里满是失望。
自己在干什么？竟然想在这草地上找寻殿下的温度！？
阿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拿手背遮住了眼睛，安静的躺在草地上。
不一会儿，阿南进入了今晚的第一次深眠。
虽不是秋冬，但夜里的寒气也是颇重的。门卫见阿南躺在了草地上，怕阿南躺久了着凉，默默守在一旁。
草地上的少年，身量高挑，宽松的衣袍也挡不住比例完美的身材，屈起一条腿的姿势显得腿越发修长，窄腰宽肩的男子特征在这个小少年身上已经初现。脸被手挡住了一半，只能看到显出锋利线条的下颌，长发散在胸前，衬得皮肤很白。
门卫看着少年，一时有些出神。欣赏美是人的天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卫跪坐到草地上，靠近阿南，摇了摇肩头，“阿南，快醒醒，该着凉了。”
阿南慢慢地挪开了挡着眼睛的手，有点愣愣的，但神情间没有之前的不快了，“哦，谢谢。”
刚才这短短的一觉，阿南睡的很香，美梦让他不愿醒来。
在梦里，阿南看到身后长了洁白的能把人保住的翅膀的夏桐在对着自己笑，圆眼睛微微拉长，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一轮新月，脸上梨涡很甜，浑身像是发着光。
在草地上深眠一觉之后的阿南迟钝地有了睡意，跟着门卫回宫的路上，眼皮一直打架，脚步都不稳了。
后来迷迷糊糊的摸回自己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
为了尽快完成《谋论》的书稿，夏桐依然早起，但是起床之后发觉宫里出奇安静。
直到用完早膳，在穿过连廊去书房的路上，夏桐终于跟成汝开口。
“阿南几时去值班的？”今早怎么没有看见他。
“咦？今早好像没有看见他。”成汝挠头回忆。
这时，换班的门卫们刚好迎面而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忙行礼，“昨晚阿南像是梦游了，可能是没休息好。”
“走，我们去阿南的房间。”夏桐面露担忧。
成汝敲了几下阿南房门，没人应。再出声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使劲拍门也没有回应。
夏桐在一旁看着成汝的动作，眉头蹙起，嘴唇紧抿，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
“成汝，强行开门吧。”
“是，殿下。”成汝后退两步，铆足了劲，踢向门缝。
“砰”门打开了，只见屋内的床上鼓起一大包，阿南脸色泛红，整个人蜷进被子里。
“快去请太医！”夏桐的语气染上了慌张。
成汝急忙跑出去。
夏桐没伺候过人，看着昏迷的阿南不知所措，摸索着尽量做些事情。时不时拿手背轻轻地探一探阿南的额头，又拿过阿南挂在架子上的毛巾给阿南擦擦脸上的汗。
太医怎么还不来？夏桐看着阿南微微颤动的眼睫，心里着急，不安地反复交叉着十指，忍不住到门口张望。
太医终于是来了。
给阿南把完脉，太医说：“是受凉引起了发热，温度高烧得昏迷了。我开个退热的方子，无大碍。”
怎会无缘无故受凉？昨晚在草地上躺的那一会儿应该不至于，毕竟自己都没事。夏天忽然想起门卫说过的阿南梦游，觉得此事蹊跷。
“成汝，去把昨夜值班的门卫叫来。还有，去向赵将军帮阿南请个假。”
……
“殿下，这几位便是昨夜的值班门卫。”
“你们说说吧，昨晚阿南梦游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让张武来说吧。”幸运儿再一次被推了出来。
“殿下，昨晚我们以为阿南是梦游，就没有阻止他出宫门，怕出意外，我就一路跟着阿南。后来阿南到了御花园，还在草地上躺下了，我怕他受凉，没过多久我就叫他起来了。然后我们就回宫了。”
夏桐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杵着下巴，手肘搭在扶手上，上身微斜。听罢，摆摆手让几个门卫离去。
梦游？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啊……
夏桐忽而想起刚才的询问忘记了一个问题，将成汝呼至身旁，交代他再去问那个门卫。
阿南房内。夏桐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茶盏，眼神没有焦点的散向桌面。
成汝的敲门声让夏桐的眼神重新聚焦。
“问得如何？”
“回殿下，我按照您的吩咐询问了阿南昨夜的状态，那个门卫说阿南看起来有点不悦和不耐烦。”
不悦，不耐烦，夏桐琢磨着这两个用词……
“成汝？”夏桐突然叫成汝，眼神中透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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