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年纪
两人又在草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成汝提醒。
“殿下，夜里湿气重，在草地上躺久了对身体不好。”
阿南忙挺身跃起，自己站稳之后向夏桐伸出手。
夏桐看着这只向自己递过来的手，五指修长，月光映照下能看清手背和手腕上的骨头，手心朝向自己，是迎接的姿势。他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夏桐的手是凉的，阿南的手干燥而温暖。
阿南拉紧了夏桐的手，使劲将他拉起来。
两人的身体站的极近，手还拉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会拥抱。
“哟，这不是三皇弟嘛！”一道声音打破了氛围。
阿南一惊，忙松开夏桐的手，退至夏桐身侧。
成汝看清来人，拘礼，“大皇子。”
夏桐淡声：“皇兄。”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的余温。
原来这就是那个欺负殿下的臭屁大皇子！阿南心里不快。
夏天羿见阿南不向自己施礼，还与夏桐动作亲密，心中好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世家公子的样貌，又想起先前宫里的传闻，说是夏桐将一个流浪乞儿带回了宫中。
他不屑的斜睨着阿南，向阿南施威：“这是哪里来的奴才，见到本宫竟然不行礼？！”
阿南虽对夏天羿十分不满，但不想夏桐被为难，正要准备行礼赔罪，却被夏桐挡到身后。
“这是我宫里的人，进宫时日不多，礼节不周全之处望皇兄海涵。”虽是商量的言语，语气却是不置可否。
一旁的成汝一听这话大为震惊，殿下平日对待大皇子是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的态度，现在怎么……
成汝瞅了瞅被夏桐挡在身后同样面露惊讶的阿南，心道：殿下难道是为了让阿南不受委屈？！
见夏桐袒护的如此明显，话说的这样礼貌，夏天羿无法再做文章，又不能在明面上直接对付夏桐，心里很是不快。
“皇弟先行告辞。”
被夏天羿坏了游赏的兴致，夏桐也很不悦。
夏桐转身离去，阿南与成汝忙跟在一旁。
夏天羿又在后面高声道：“皇弟昨日宫里好不热闹啊！”
“与你无关。”夏桐头也没回。
真有意思，这么在意那个蓝瞳的少年……夏天羿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嘀咕。
察觉到夏桐心情不好，阿南和成汝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直到出了御花园，阿南才走向前去几步，挡住夏桐去路，看着夏桐的眼睛认真道：“谢谢！殿下，谢谢您！……很对不起，我的无礼让您和大皇子闹不快……打断您的兴致了……”
此时月色正皎洁，明月映进少年的眼睛里，像是一轮明月挂在了朗朗晴空之上，又像是明月坠入海洋，照亮那一片蔚蓝色。
夏桐盯着阿南眼中的奇景，出声道：“无事，我已经看到了最好的景色。”
听到这话，阿南有些愣，不明白夏桐说的是什么。
夏桐微微一笑，“回宫吧。”
一路无言。
回宫后，夏桐又扎进了书房。
阿南寻到了厨房，从怀里摸出记录了中午向军医问到的助眠吃食的做法的纸条，仔仔细细的跟着指导，给夏桐做起了百合绿豆乳。
成汝闲着无事，偷偷地跟到厨房，在窗外看着阿南忙活。只见阿南将纸条平整地摊开摆放在灶台上，一只手拿着一杆小秤，另一只手往上小心翼翼的放食材，眼睛认真地盯着秤上的刻度。
见到这样安静的认真做事的阿南，成汝不禁感慨：这个傻子终于知道关心关心殿下了！
……
写完今日的第二十页书稿，夏桐搁下笔，用手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成汝忙迎上前，给夏桐倒茶。
“殿下，可是又头疼了？”语气中全是关切。
“无妨。”
“怎么会无妨，太医开的方子吃完了也不见效，就像太医说的，您应该多休息啊……”成汝着急地说，“可是您这几日待在书房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多……”
“国庆大典快要举办了，我要在此之前完成《谋论》，献于父王作为贺礼。”
“可是，殿下……”
成汝在替夏桐抱不平，哪里值得花这么多心血去讨好那个始终不待见自己的父王！？
可这些话，成汝不能也不敢说出口。
夏桐知道成汝想说什么，他继续道：“不是为了讨好父王，我听说国庆大典后两个月要进行军事参谋的选拔，我想《谋论》对于军参能够有很大帮助。”
“夏安国凭武将□□，疏于文将栽培，缺乏善于谋略之人，周边国家虎视眈眈……”夏桐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成汝在一旁听完，知晓了殿下的心思，便也无法再劝说夏桐多休息，只是低声叹气。
书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夏桐从沉思中回神，疑惑，“阿南在做什么？”平日他不是最喜欢来自己身边叽叽喳喳么？
“回殿下，他去厨房了。”
“去厨房？”
又给我做甜点？夏桐心里琢磨。
成汝还未回答，门外就传来阿南清亮的嗓音。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门一打开，绿豆混合着奶香的味道就涌进了书房。
阿南端着冒着热气卖相可嘉的百合绿豆乳，笑吟吟的，“这是我今天刚学的百合绿豆乳，听说可以平神静气，帮助睡眠。殿下您尝尝！”
成汝帮忙接过，递给夏桐。
夏桐舀了一勺，仔细品尝。
“味道很好。”
得了夸奖，阿南眼睛里冒起小星星，“那殿下您多吃一点！”
夏桐很捧场的将一整碗都吃完了。成汝在一旁看着，心中又发出感慨：殿下一碰到阿南就破例啊！平时的殿下临睡前哪里会吃这么多！
吃完百合绿豆乳，夏桐又和阿南聊了一会儿天。
……
转眼便过了亥时，成汝提醒该就寝了。
阿南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打断了夏桐要起身回寝殿的动作。
“殿下，我今天除了学到做吃的，还学会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我来给您按一按？”
“好啊！”夏桐坐回椅子上，轻靠椅背。
阿南上前，将手指搭上夏桐的头顶，回忆着手法按摩起来。
习武之人的手劲是很够的，再配合上恰当的手法，阿南的按摩让夏桐很舒服，神情也放松舒展。
成汝很是满意，不错不错，会体贴照顾人了！
阿南感受着指腹接触到的温度和发丝，殿下的头发真软！
……
成武宫内，一身黑衣、黑布遮脸的男子在夏天羿耳旁低语。
黑衣男子说完，便迅速退去。
只余夏天羿坐于殿内正中，手杵着下巴，嘴里念叨：“谋论……哼……”
眼神中满是算计。
……
一套按摩结束，夏桐回寝殿，成汝服侍就寝，阿南在寝殿门外等候。
今日一整天，又没有打听到殿下年纪！
其实在方才与夏桐聊天时，阿南完全可以直接提问。但是阿南考虑到自己直接提问殿下显得太唐突，并且问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圆场。
所以阿南决定去找成汝问话。
阿南在寝殿外一边等着成汝，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说辞。
不一会儿，成汝动作轻巧地推门而出。
成汝见到门外的阿南，露出笑容，给了一个大拇指，“你今日这些法子还挺管用，殿下很快就睡熟了，也没有头疼。”
“有作用就好，我以后天天给殿下提供一条龙服务。”阿南应着，将成汝拉至稍远些的地方。
“成汝，问你个事……殿下，是多少年纪？”白琢磨老半天了，还是采取直接问法。
“殿下比你小快两岁呢！”
“啊？！”阿南面露惊讶。
“可不是嘛，你刚过15周岁，殿下三个月前才过了13周岁的生日……”
成汝说起这些，就忍不住叹息，“殿下明明还是一个孩子……”
阿南寻思了一会儿，再次发言时音色已变得清冷严肃，“殿下幼时……是不是常常被大皇子欺负？”
虽然心中早有定论，但，还是想听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唉……”
成汝实在是忍不住话了，将大皇子毁夏桐八岁时画作的事情向阿南倾吐一番……
“……殿下很聪明，可是聪明的人难道都要这样独自背负这么多事情吗？……”
“殿下的母亲呢？……”没有人保护他吗？
“清妃娘娘啊，我没见过，听说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子，跟殿下一样的好脾气好相貌，当年很受宠……”
“唉……要是清妃娘娘还在世，定会将殿下照顾得很好……据说是清妃娘娘身体不好，生完殿下后不久就生病去世了……”
一旁的阿南，将成汝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心里，拳头不自觉的紧握起，眉峰紧蹙，蓝眸里波光闪动，心头又酸又疼。
好一会儿，成汝念叨完了，阿南没在发问，独自一人慢慢地回到自己房中。
阿南感觉耳朵旁像是反复回响着成汝的话语，心里不得平静，一遍又一遍的酸楚之后又疼痛。
小时候过的那么不容易，应该满心都是报复和算计吧，可殿下却是满怀善意。
宫里有人说殿下小小年纪心思颇重，可是，要没有这些心思，哪里护得住自己和身边的人……
一整晚上，阿南闭上眼，脑海里就是那个哭着的落魄小夏桐的身影，睁开眼又看到八岁小夏桐满脸的冷淡与戒备，半梦半醒间，眼前出现的是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单薄身体。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阿南睁开眼睛，枕头湿了一小片。
自从进宫以来，从没有见殿下大笑过，以前肯定也是没有……
阿南当初离开家乡刚开始卖艺谋生的时候，经常来看表演的就是一个小孩子，摸约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每次来总是一只手心里纂着一枚铜板，另一边拿着一串糖葫芦，将铜板放在自己面前之后，就到不远处观看。盘腿坐着，看到精彩处就激烈鼓掌，大喊大笑。
到饭点的时候，那个小孩的母亲总会笑眯眯的，嗓音温柔的，唤孩子回家。
母亲沾着菜饭香的大手牵着摸过地面布满灰的孩子的小手的场景，阿南记得分明。
阿南一直羡慕那个小孩有母亲，有自己的家。
夏桐把阿南带回宫，给阿南稳定的居所，阿南觉得自己已经有家了。
夏桐和自己都没有母亲，可是阿南更心疼起夏桐。
毕竟自己能无拘无束的无忧无虑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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