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尘·旧人
三只小花灯载着愿望顺着河流漂去，河里是泛着橘黄色暖光的粼粼水光，河流尽头接着远山边的落霞，紫色和粉色混糅在一起。
“殿下，你写了什么愿望啊？”阿南眼睛亮晶晶的，拽着夏桐的衣袖，晃了晃。
“我……”夏桐犹豫着，被阿南眼睛里的光晃了眼睛，却不忍移开。
成汝把阿南粘在夏桐袖子上的手扒拉下来，粗声粗气道：“许了什么愿望只能让自己和神仙知道，跟别人说了就不灵验了。”
“哦，好嘛。”
看到阿南那副小狗似的委屈样子，夏桐嘴角弯了弯，眼神又望向远去的花灯。
“其实我的愿望关于你，”夏桐在心里说，“吾愿阿南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待在我身边的时间长些、再长些。”
成汝视线在夏桐和阿南之间来回移动，心中一片温暖。对于成汝来说，血亲父母根本比不上夏桐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而慧清宫便是成汝认定的家。
现在拥有的家人和快乐，成汝万分珍惜。
“愿我的家人朋友一生健康快乐。”成汝的纸条上如是写。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三只小花灯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一艘小舟从上游驶来，穿过小石拱桥，靠近夏桐他们所站的河域。
那小舟忽然在三人跟前停了下来，行舟人停了动作，把桨凿进岸边，一个中年男人从舟蓬中走出。
“我先前看见在花灯店见过你们，难得遇到有同样雅致的友人，可否请三位上我这小舟里小酌一杯？”那男人约摸将近知天命之年，气度翩翩，说话间面带笑容，微微躬身。
阿南望向夏桐，等着他做决定。
成汝小声说：“殿下当心，还是提防些。”
男人看见这两人的动作，不恼怒，也不急着自证清白，仍是一副清贵君子的模样，好脾气地等待着答复。
斟酌片刻，夏桐回以微笑，拱手施礼，语气谦和：“既然前辈盛情邀请，我们自然是却之不恭。”
“请。”男人让开身子，摆出迎请的姿态。
三人登了船，小舟又缓缓上路了。
“我每个月都会来这河中放花灯，然后乘小舟一路顺送。”男人主动聊起来，目光虽和善却因为历经岁月的磨砺而显出深沉，“不过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三位？”
“之前花灯节的时候我不幸感染了风寒，现下身子养好了，就想来弥补了先前的缺憾。”夏桐迎着男人的视线，不慌不忙答。
“哦，原来如此。”
男人细细打量了夏桐一阵，又看了看成汝和阿南两人，朝夏桐说，“我看公子气质非凡，想必家中定是非富即贵吧。”
“家父做些生意罢了，”夏桐又转头看着身边两人说，眼底满是柔情和笃定，“这两人是我的侍从，自小陪我长大，情同血亲。”
前面一番话都是瞎编的应付，可最后这一句，字字真心。不止成汝和阿南，那个男人也能感知夏桐说得极认真。
“你们两个倒是好福气，跟了这么一位好主子。”男人看着不约而同低着头的两人调笑。
两人听着话只是微微俯首。
男人把视线移到了舟外景色，夏桐安静地坐着，半阖了眼休息。舟里安静下来。
阿南还在为夏桐那句“情同血亲”窃喜，成汝亦然。
突然，阿南伸手拽了拽夏桐的袖子，夏桐睁眼望向他。阿南张了张嘴，却瞅了一眼那个男人，然后用嘴型跟夏桐说：我有问题想问他，说着指了指男人。
男人胸口位置有蓝蝴蝶花的刺绣，阿南现在对蓝蝴蝶异常敏感。
夏桐点头。
阿南坐正了身子，温声道：“前辈，您是京城人吗？”
听见声音，男人把头转回来，看向阿南：“我现在常住京城，祖籍通州蓝灵谷。”
“哦——”阿南眼珠转了转，斟酌着用词，“放花灯是为了向河神许愿，请问前辈您每月都来放花灯，是有什么心愿——”
阿南话未尽，被男人打断：“你的眼瞳？！”男人忽然失了态，脸凑近了阿南，放大的瞳孔写满震惊。
“……啊，怎么了？我天生就是蓝瞳。”阿南被男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向后缩了缩身体。
“我早该注意到的……”男人把身体靠回来，手捂上脸，喃喃自语。
先前在河边的时候灯光晦暗，看不清容貌，后登了船，男人只顾着跟夏桐聊天，且阿南一直低着头。男人于是现在才注意到阿南的蓝瞳。
好一会儿，男人没继续说话，但还是用手遮着眼睛，阿南莫名其妙不敢再多发问。
夏桐觉得事情奇怪，“前辈，请问他的眼瞳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将手从脸上移开，调整了一下坐姿。
男人的眼睛有些湿润，脸上泛着红，他凝视着阿南。阿南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刚想逃开，就听见男人缓缓开口：“孩子，你认识花溪村吗？”
听见自己长大小村庄的名字，阿南停下来将要站起来的动作，“如果是安州的花溪村我便认识，那是我长大的地方。”
得了这句回答，男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果然是……”
“到底怎么了？”阿南被男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着急。
男人顿了顿，像是在下定决心。
“你的母亲，她现在过的好吗？”
这一个简单的问题好像是从天边劈下的惊雷，阿南愣了愣，片刻的失神之后，眼眶渐渐红了一圈，说话的时候感觉喉咙发紧：“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你认识她？”
阿南平日里虽然活得没心没肺，也从未跟旁人说过他想念父母之类的话。可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这十五年来，自己每一天都在幻想父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普通父母那样，把自己抱起来转圈圈，牵着自己的手去买糖葫芦。
阿南的表现出乎男人的意料，他的眼睛里漫上一层水汽，眼眶里湿得快要滴下来，“……对不起……”
这句道歉击溃了阿南最后的冷静，他猛地窜起来，伸手抓住男人的衣领，使劲地晃，口中大喊，声音嘶哑：“快说！我的母亲在哪里！……”边说着眼泪沿着脸颊流下。
成汝忙上前拉住阿南，怕他激动之下手上没了分寸。
夏桐看着情绪失控的阿南，虽有震惊，但更多的是理解还有怜惜。他能够体会阿南的心情，所以他选择不去阻挠。
“阿南阿南，你先冷静！你想让他回答，但是你这样他也说不了话啊！快放手，放手！”成汝不停地劝说着，拼命把阿南拉开。
阿南的手终于是松开了，他失神地坐回原位置，呆呆的，“你问我她还好吗，我连她长什么样…甚至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阿南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抽泣取代。
成汝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阿南，心里也很难受，这与阿南平日嬉笑耍赖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可以得见他是有多难过。成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伸出手轻轻拍着阿南的背。
“你现在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吧。”夏桐的声音很是冷漠，眉眼间染上了怒意。
男人脸上同样是未干的泪痕，他眼里闪着泪光，又看了阿南一眼，终于是开始讲述陈年旧事。
“他的母亲叫兰晞，我和她本是娃娃亲。且兰晞花容月貌、聪慧过人，我也一直倾慕于她。
不过后来，兰晞并未与我成亲。
说来惭愧，当年的我不学无术，依仗着家中的钱财和势力，整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那样的我，怎么入得了兰晞的眼。
于是在我家将要上门提亲时，兰晞从家中跑了，听说还是跟一个不知名的男子一起跑的……”
阿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支着头听着男人叙说。夏桐眼神担忧，用目光轻轻地摸了摸阿南的头。
“兰晞走后，我在家中发了一大通脾气……”
“跟我母亲一起离家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何人？你可曾调查过？”阿南打断。
“我确实调查过，听兰家的马车夫说，兰晞去郊外踏青的时候，正好碰上一群文人公子聚会，吟诗作画。那男子便是聚会上的一人。
后来我又根据马车夫所说到那个聚会的地方查过，但是毫无线索，那一众文人墨客都是一群游人，根本无处可找。
兰家和我想尽办法都没能找回兰晞，但我也是那时起开始努力读书学习，让自己也沾染上文客的书卷气，想着哪天兰晞回来后看见我的变化也能像喜欢那个男子一样喜欢上我。”
“可是，你如何你能够知道兰晞是因为喜欢那个偶遇的男子才和他一起离家？”夏桐一直都认真听着，提出了质疑。
男人面露为难和疑惑，“这…我还真没想过，一直以为兰晞是很那个男子私定了终身…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停，你继续说，我母亲后来回兰灵谷了吗？”阿南不耐地打断。
“回了，六年之后兰晞带着另外一个男人和肚子里的你回了兰家。”男人说着，重重叹息一声。
阿南瞳孔放大，手不自觉的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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