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百口莫辩

时间倒退回3月，林悦坐地铁又转公交，最后骑共享单车才终于找到地图上的湖光别墅区。彼时，王丽因公司有事还没赶回来，就让她在小区大门外等待。
她在附近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湖边。夕阳西下，她一转身，永远无法忘记眼前那金色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脚边草地上躺着的少年。
他用一顶渔夫帽遮着脸，赤裸上身，能清晰看出腹肌轮廓，但在阳光下皮肤却泛着病态的白，甚至能看清血管脉络。
突然，一只巴掌大的燕尾蝶不知从何处飞来，恰好停歇在他肋骨分明的胸口，任凭呼吸下胸口不断起伏。在确信那少年睡着的情况下，她凑近他的胸膛，凝视那只在夕阳下停留的燕尾蝶，就像冥冥中接收到命运的讯息。
蝴蝶煽动翅膀的一瞬，那少年也睁开眼。阳光下，瞳孔透亮，睫毛如两把浓密的小刷子将眼睛微微罩起。
林悦像是做了贼，红了脸，抓起背包三步并两步爬上台阶，却只能躲在湖光别墅大门口一小片阴影下，可几乎无处遁形。
那少年朝她微微一笑，微眯起的眼睛和每一根发丝都在阳光照耀下熠熠发光，像已融入了背后波光粼粼的湖面。
结果，他一开口，画风巨变：“喂……看你的衣服不像是这个小区的人，看脸不像是来踩点的坏人……对，你肯定就是我妈招聘的什么教育陪伴师吧？也只有她那种大忙人才会信这种营销鬼话。其他家的太太早就财务自由，全职陪伴了。”
林悦瞪了他一眼，觉得他当真是个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
挣扎了很久，还是鬼使神差下了楼，望着院子里那个身影，林悦又想起了沈恩善的话：哥哥是不会结婚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努力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念头。为什么一晚上都在纠结这句话呢？她又不会和沈溪恋爱，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继续查下去，我们会有生命危险？凶手把我们引进了圈套？”沈溪掐了烟，认真凝视林悦。
林悦点点头，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只要你不掺和进来，别有生命危险就够了！至于她自己，明天就要和李伟联系，搞清楚李新梅的秘密，因为这将是破解冯森死亡之谜的关键。
两人沉默了好久，一个望着月亮，一个望着地上的月光。
终于，沈溪低下头，又抽出一根烟叼着，轻声道：“那你是不是暑假一过就回锦京了？”
“是吧。”林悦还在想着怎么应对李伟，就随便敷衍了一句。
“咔哒、咔哒……”沈溪使劲按了好几次打火机，可都打不出火来，一气之下把Zippo火机扔进了垃圾桶。他走到林悦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像个受委屈的小孩似的，低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走？”
林悦一愣，心脏仿佛也被他手抓紧，飞向高空又坠入深渊，失重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沈溪松开手，挡在林悦身前，警觉地望向院门。
伴随锁断裂的“咔嗒”声，大门被猛地踹开。登时，一群黑衣人一拥而入，三两下就擒住了林悦，令她手抱头蹲下。不过，控制沈溪的过程不那么顺利，那些人被他又是踢又是打，坚决不服。
“市刑侦支队。”陆明最后一个走进院子，黑着脸沉声道，“你们是冯森被害案及张东失踪案的重大嫌疑人，跟我们去局里了解情况！”
沈溪终于停止了挣扎，但依旧不肯蹲下，梗着脖子，告诉他们自己无罪，要等沈福山回来再说。
“你已经成年了，大少爷！”陆明抓住他腕子，将他双手反剪身后，又一脚送他进了警车，“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坐上警车的前一刻，林悦听见别墅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徐佳佳探出头来，表面一脸惊愕，但看向她的目光却阴沉又洋洋自得。
警车飞速行驶，看着被铁栏杆切割的夜色，林悦脑子一片空白，想思索一下被抓捕的缘由，可又不自觉想起沈溪的脸。
坐在她身边的是个娃娃脸女警，一直用悲悯又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手上已经有几条人命了似的。她努力望向前方另一辆警车，模模糊糊能看见沈溪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切都像一场梦。
她闭上眼，再睁开的是已经坐在审讯室内的铁椅子上，对面是陆明和那名女警。斜前方摄像机镜头正怼着她的脸，闪烁的白光照得她连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都无处遁形。六月天气，她却冷得要命，嘴唇哆嗦着，手指甲都变成了青紫色。
“……对于你们这一系列行为怎么解释？”陆明盯着她的眼睛。
林悦这时才明白，警方把她和沈溪的调查痕迹全部采集，误会他们是杀死冯森的凶手，以及殴打张东导致他失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编织着来龙去脉，一抬头却似乎又在明晃晃的天花板上看到了姐姐冷白的一张脸。
这一切，都是“因果”，从冯森那年在学校台阶上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这世界上分明没有纯粹的善意与巧合，也许他只是埋下一粒种子而已。
想到这里，她反而不再恐惧，冷静讲出了跟踪张东的全过程，并且提交了录制他盗窃以及袭击沈溪的视频。
这一系列操作令陆明和女警分歧更大。女警看似一直在刁难和挑拣证词的漏洞，而陆明则先以相信林悦为前提，继续挖掘她知道的线索。
说实话，林悦愿意信任这个斯文儒雅像个教书先生的刑侦队长，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坚持真理的执拗。再说了，如果凶手真的做了一个局，时刻欲取他们性命，那么陆明无疑是个很好的保护者。
于是，她将张东所说关于在公园捡到钱包最后流落到冯森手中的事情和盘托出，并问警方是否曾经接到过关于李新梅的案子。
结果，陆明还没开口，女警小刘先冷笑起来。
“是不是一个打扮跟小日本似的男人跟你说的？”小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有点问题。”
原来，在刑侦队干了多年的人都知道李伟，因为他曾经多次来报案李新梅失踪。
但是，寻问失踪细节的时候，他却说李新梅18岁那年是自己收拾了行李偷偷离家的，而且换了手机号码，分明是故意不想和家人联系。
过了好几年，李伟突然要找她，还不说她离家的原因，不知道她的生活轨迹，所有关于她的物品只有一张照片，就算是神探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警方立案也有条件，要保护成年人的隐私，在无法断定李新梅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调查，因为大家都觉得她不过是想脱离原生家庭罢了。
道理都讲了，可是李伟却异常执着，每年都要跑去警局重复说一遍这事，直到最近两年才终于不见他身影。在沈恩善失踪那天又遇见李伟，众人才回忆起这件事来。
“李伟不是本地人，好像是苏北的，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江南找人。因为他这个强烈诉求，我们早就和他家人联系过，才知道李新梅是他三姐，他有四个姐姐。他家人根本不想找那个女儿，还给我看了一封‘断绝亲子关系’的信，上面有她的手印。
“我们后来一想，人家肯定是不想被这个家吸血才跑的，估计李伟就是少了一笔姐姐的彩礼才这么突然又执着地找她！找什么啊……说不定人家现在过得很幸福，不想当扶弟魔。”小刘道。
陆明瞪了小刘一眼，示意她去监控室再谈。
“那女孩提供的线索有点蹊跷，李新梅的银行卡为什么会到千里之外的锦京？”陆明关上门，打开监控屏幕。
“没准碰巧了吧，李新梅也可以去锦京打工啊，毕竟逃离原生家庭自然是越远越好。”小刘道。
陆明摇摇头，目光扫过监控录像上林悦攥成拳头的手，道：“关键问题是，冯森带着银行卡又回到了江南，他和李新梅是什么关系？回来有什么目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有的都是蓄谋已久……”
等到技术部传来视频为真的消息时，针对沈溪的审讯也已经结束，彼时天刚破晓。经历一夜，两人的口供被反复推敲论证，最后被认定可以释放。
沈溪不想跟父母解释这一夜的历险，能想象王丽肯定会阻止他继续调查，说不定还会把跟踪张东那事赖在林悦头上，勃然大怒一通。
于是，他给家里打去电话，告诉张阿姨他们，昨晚是学校戏剧社编的剧本，他和林悦都是友情出演，马上还要去学校拍下一场戏，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为了圆上这个谎，两人打车去了苏江大学。路上，沈溪累得秒睡，而林悦却大睁着眼，目光凝滞。
路过一条新修的石子路，车子剧烈颠簸，沈溪身体抖动一下，缓缓倒向了林悦。
林悦感觉肩头一沉，才发觉沈溪的头正依靠在她右肩上。他身上有淡淡烟草混杂草药的味道，眼睛紧闭着，睫毛如小帘子一般覆盖住眼睑，就像他们初见那天。
这一刻，林悦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肩膀麻酥酥的，脸颊滚烫如高烧，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曾经，冯森坐在她身边时，她只觉得安心平静。可今天，这个少年带给她的确是惊涛骇浪，万劫不复……但依旧矢志不渝。
这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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