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甘巷一道狭窄的过廊内,陎由微躬身子,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脊梁,汗水和水潦浑为一体,随着湿润泥土气息,衬着夜幕悄然散离。
于烬撑着伞,牢牢罩住少女娇小的身躯。
深巷沉寂,只余雨声和心跳声。
心如鼓擂,放意肆志。
归于谁,无须探求。
余后,陎由抬起头,眉眼尽是畅然。
“于烬,抱歉啊。”
“我也不喜欢拼桌,会扭头就走。”
他一脸无所谓,环视周遭。
他斜站着,左手摩挲着龟裂墙壁一处刻得歪歪扭扭的机车。
轮廓棱角模糊不清,只留下淡淡痕迹。
这是他十一岁时打架误入这道巷子,迷了路,等于暮接他时,在墙边捡了个石块画的。
“出了这左拐五十米有家牛肉汤店,去吗?”他垂下手。
陎由点头。
她过那堵墙时,刻意减缓脚步,瞅了瞅刻记。
月色溶溶,陎由模糊看到机车右下角磨着“flying”的英文单词,不同于机车的轻淡,它刻得很深,笔锋肆扬,嵌入砖心,看得出来被人反复刻了无数次。
她轻轻触摸着它,指尖从它身上滑过,每一画锋利似若尖锐的刀剑。
她没伫足过久,小跑着追上于烬。
临近凌晨两点,陎(shu)由合上暑假作业,起身轻声来到行李箱前。
她翻出感冒药,抽了一包,转瞬又想到于烬回来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干脆一整盒都掏了出来。
打开门的那一刻,于烬房间门缝溢出的橘黄烛光在漆黑的房间里汇聚成形,映入眼帘。
他还没睡吗?陎由心想道。
她端着蜡烛,来到餐桌前——热水瓶在桌上。
离桌角约五厘米处有杯棕色不明液体正冒着热气,杯臂侧方隐隐显现黄色痕迹。
陎由好奇地转到它面前。
纸上只有潦草二字。
给你。
与深巷墙壁字迹分外相似。
她托着杯底,停在于烬门前几秒。
她没敲门。
于烬,千万不要喜欢我啊。
他对她的种种行为迹象,无在不表明他喜欢她。
她很清醒,她知道仅是朋友间的帮助跟它有所不同。
那天她被父亲暴打,冲进来的于烬激愤声让她不由想起在她经历校园霸凌时对她几次出手相助的男生。
男生是他,救我的更是他。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于烬,我怕是还不了啊。
罪孽战胜善举,我渐陷沼泽,光阴虚度。
我后悔了,从第一开始就不该撒谎。
约到八月份二十号,陎由辞去了咖啡馆工作,整天赶暑假作业,复习加预习。
她班老师暑假办了个班,班级大部分人都去了,两千多块钱的高额学费,让她望而却步,她只能做老师给她发来的电子试题来追上他们的节奏。
她的手机5年前买的,现在用时难免不通畅。
肘旁的手机叮咚一声。
是企鹅好友申请。
对方留言:我是舒浔。
陎由礼貌性的点了“同意”。
对方速即发来信息:午安
由:午安,有事?
浔:就扩列。
由:我不扩列。
陎由昂头喝了口水,再低头看时,屏幕正下方写道:“浔撤回了一条消息”
由:?
对面隔了几秒才回道:他过得好吗?
由:我辞职了,不过没走前他每天都来,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浔:
陎由看着对方发来的空白格,疑惑地盯了屏幕片刻,锁上了屏幕。
刚拿起铅笔,手机再次震动。
于烬发来的。
于烬:我要去进货,帮我来店里看下店,店就是我帮你拿伞的那个
店名:云昉(fǎng)超市
由:嗯
这天38c高温,空气弥漫着燥热。
带着渔夫帽的于烬杵靠在门边,转玩着电瓶车钥匙。
偶尔玻璃门支撑不住他,往里偏去,屋内的冷空气纷纷从夹缝中泄露出来。
于烬跨上电瓶车,叮嘱道:“我过会就回来,找不到的货品可以看在台子上平放的纸张。”
陎由颔首,推门而入。
对着门的货架最中间一层,摆着崭新的雨伞,陎由凑上前摸了下,没有灰尘,无论是摆放地还是净脏程度与之前迥然不同。
她乖乖坐上收银台旁的可调节旋转椅。
店内断断续续来上一两个客人,甚是清闲。
她没带作业,只能盯着门外发呆来消磨时间。
进入视线的女生些许熟悉,陎由思考时,女生早已站在她面前。
女生脸上带着笑和血:“我回来了。”
陎由一眼瞅到她脸上的伤痕,此时正源源不断往外冒血。
“你受伤了。”
她抽出纸巾,上前擦掉即将滑落的血条。
舒浔一屁股坐上木椅,不在意的语气:“小事啦,小事啦。”
陎由眼眸低垂,隔着耳边碎发,摸了摸隐蔽伤疤。
“会留疤的。”
劝诫中夹杂哀恸。
“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回来?”
“我奶不愿意跟我父母一起搬家,所以我今天就回来跟她住。”
“为什么跟我说?”
“因为,我没有朋友。”
舒浔挂上惨淡的笑容,但转瞬即逝,重新露出欢笑。
“你伤怎么弄的?”
“被条欠狗追跑摔了,幸亏给捂住了嘴,不然我牙都要磕飞了。”
陎由不禁笑出了声。
舒浔一脸好奇:“我第一次见你笑欸。”
她又说道:“暑假作业写多少了?”
“还剩物理和数学两本。”
“啊,写的都比我多,咋办?只剩10天了。”舒浔痛苦地哀嚎着。
过了半晌。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写作业,不能再玩了。”她提议道。
陎由没回答,一脸愁虑。
“你跟我在一起会变得不幸。”她告诫道。
舒浔仿佛没听见,热情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帮我拿瓶酱油,我再不回去我奶该破口大骂。”
“啊,等下。”
她低头一排一排地察看表单,在最后一面第12排看见“酱油(补货)(仓库间余量)”
她起身,从对方侧旁走过:“等一下。”
她穿过走廊,摸索着来到一间潦黑的小货间,推开门,点亮灯,墙壁明显处挂着一张机车海报,上面覆满灰尘。
机车以绿色,黑色为主,点点淡黄色点缀。
她征了一阵,脑海里不觉冒出胡同墙壁上的机车。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头连忙寻找酱油,最后在角落处发现,就迅疾出去递给等待着的舒浔。
舒浔接过,撂下些枚硬币在收银台。
她边推开门边告诉对方:“明下午1点落解咖啡馆见,拜拜。”
后者见没办法再推辞,只能坐会板凳叹气。
外面不时几只麻雀横掠树梢,游飞蔚蓝天空。
一声猫叫打破寂静,陎由好奇地往门口张望。
一只白色脏兮兮的流浪猫正轻轻拍击着玻璃门,眼神透着可怜。
她想起有货架摆着猫粮,赶忙冲出收银台。
她舀了一些给猫咪,猫咪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还不忘舔一舔盆。
陎由微弓着腰语气亲切:“还想吃吗?。”
猫咪试探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
陎由见状,又跑回去舀猫粮。
她快返回到门口时,猛停下来,表情僵硬,恐慌地看着归来的于烬。
“我……我只是见小猫咪可怜,给它……吃猫粮,猫粮钱我会给你的,现在就给。”
她惊恐地不禁结巴,扯出口袋,握了一大把零钱放置在玻璃上。
枚枚硬币与玻璃发出的碰撞声,书宛如一顶敲钟在陎由心上留下铭心伤疤,不是钱财,而是愧与虚心。
于烬搬着货,从她身边走过才开口:“没事,挺好的。”
说完又补充道:“猫不是我赶跑的。”
似是解释,又似是给陎由台阶下。
她心此刻像被厚重的石头压着,闷闷而喘不过气。
潋滟阳光依旧恣肆照耀,可怎么也无法穿透肌肤,映亮心中阴霾。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店内,拉开收银柜,悄悄放了几张钞票,放完还将其他钞票盖在它们身上。
我不是“小偷”。
从第一天开始,她就有些后悔来于烬家住,尽管去住宿,还是去酒鬼家住,她都会挨打,但也好比在这更轻松些,也更畅快些。
是,于烬,他待她很温柔,是她从未享受也从不敢期盼的关心,可她不该拥有朋友,从她出生起她就沦丧在命运的捉弄中了。
她出生当天,父亲赌博输了气地一下子要掐死她。亲戚连忙制止,才让她活了下来。母亲生完她当天就跑了,她至今都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母亲跑了,父亲长期酗酒赌博不回家,没有亲戚愿意抚养她。
她遇到位乞丐,整天蹲坐在她家巷子的巷口,逢人就抓住对方的腿,任由他□□打脚踢,直到对方给他钱,他才会松手,懵懂时期的陎由见那样会赚到钱财,也拿个破碗坐在他旁边,用他的技法想得到对方的钱,奈何力气小,有次腿都差点废了。
旁边乞丐边嘲笑边给对方包扎。
陎由好奇道:“你会医术啊。”
乞丐吐了口烟:“才怪,你个小屁孩,才多大就跟我抢饭碗。”
她摇了摇自己碗,又睨了一眼对方的碗,生气地反驳道:“我才没抢你的饭碗,你的不是在你的手里吗?”
“叫什么?”
“陎由,任由的由。”
“狗屁,改下,自由的由。”
“才不”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屁孩,叫声师父,我教你怎么赚钱。”
小陎由犹豫了下,语气僵硬:“师父。”
“哟,还害羞了,害羞了怎么干咱们这活。”他挑衅着。
“害羞就害羞,你不害羞啊?”她撇起嘴,双手合十。
“小屁孩就会打嘴仗。”
他哼了口调子,起身往前走。
陎由小跑着跟上他,学着调子呀呀直叫。
后来确实他没骗人,每次他出活都会带着她,有时一天下来陎由没赚一分钱,他都会慷慨地给她两子子,还说道:“我这人不抠吧。”
“是不抠,连个馍都买不掉。”她呢喃道。
她上幼儿园和小学都是他资助的,每次她放学回家都会靠在他肩上,给他讲新学的课程。
他总是说:“小儿科,你还在上面的时候我就学会。”
陎由不信,指着一道五年级应用题:“来,展现你的技术。”
他岔开话题:“大热天的,你怎么最近整天穿着长袖长裤,不热死你啊。”
“我冷白皮,怕晒。”她含糊回道。
“狗屁,你哪门子冷白皮跟个猪黑炭似的。”
乞丐见她迟迟不说话,觉得自己话有些伤人,又尴尬地开口道:“不,你是猪白炭,我是大黑炭。”
“你不应该是大猪黑炭吗?猪被你吃了?”
“咋还拆师父台呢?”他抬手拍了下陎由的后脑瓜。
“你没有台,只有你的饭碗和我。”陎由双手环抱着弯曲的腿。
“这话保对,保对。”
那段时间陎由最快乐,可好景不长,不久后乞丐就被人打死了,不是乞讨,而是报复。
源于她的报复。
师父知晓她被校园霸凌,经过几个星期的探查发现了罪魁祸首——徐娇艳。他预谋在她回家的路上,把她揍一顿,可不成想半路被人拖到阴巷,混着拳打声。
他听见发寒的冷笑声:“就你,乞丐还多方打听我,怎么喜欢上我了,你踏马也配,今天你就去死吧,真是晦气。”
陎由赶到时,师父已经没有了呼吸,墙上有着一行血字:自由的由。
至于“陎”字,被他之后用血抹去了,他怕徐娇艳看到“陎由”二字,会想到他与她有关系,怕徐娇艳见此更加恶劣地暴打她。
陎由眼眶盈满了泪珠,不断滑下脸颊,她无声的呜咽着,宛如一根小草没了依靠没了茎。
夜幕紧紧裹住少女,坚韧不受少女的锤击压迫。
她无力地靠着砖墙,一遍又一遍摸着师父的碗,不知何时,碗已盛满了晶透的水珠,她双眼酸痛,眯缝着眼,强撑酸软的身子去搬师父的尸体。
黑夜中,她摸索着来到她常与师傅一同看黄昏与日出的小丘,她将师父安葬在那。
搬运过程中,师傅身上掉下一张身份证,她趴到地面,几番搜寻,找到了丢落的它。
她小心翼翼地捏在手中,借着月光看正面的内容。
她终于知道师傅叫陆由,今年虚岁28岁,身份证上师父打扮干净利落,眼中还泛着许许光芒,与现在截然不同。
除了每年节日她会来跟他说话,余下的日子她不敢来。
因为师父因她而死。
自那以后,少女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孤僻。
她没了朋友。
明天跟舒浔的约定,她没有去,也没有在于烬家写字,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行踪。
只是发了条短信:散心,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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