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天色刚暗，前去膳房拿晚膳的阿满兴冲冲地回来，她还记得谨慎地把门给关上后，才激动地跟南卿说，
“姑娘，正院那边闹开来了！”
南卿放下手上的书——她从睁眼便发现她身处的时代似乎与前世不同，所以打通李婆婆的路子后，她就想办法让她从外边买了不少史书回来——抬眸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怎么了？”
阿满的倾诉欲一下子就被满足了，忙不迭地把从外边打听来的事情跟她说，“说是秋儿被赶出府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撞上了大少爷，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她猛地窜出去抓住了大少爷的衣袍，又是求饶又是喊救命的，把所有人都给吓到了！”
“秋儿还说呢，她是被大夫人以一家人的性命威胁，才做下错事。现在东窗事发，老夫人要惩罚她，她也认了，可没想到大夫人居然狠心要将她卖去那些腌臜地方，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要是大少爷不救她，她就只能当场撞死了……”
阿满把秋儿当时的做派学完，忍不住说，“奴婢都想象不到秋儿说这些话的样子。”
那么绝望、哀戚、可怜。
秋儿以往，在她们主仆面前，可都是高高在上的，端着仪态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
南卿笑了笑，“人如果濒临绝境，能做出许多连自己都惊讶的事情，不奇怪。”
她随后问道，“大少爷留下秋儿了？”
阿满点点头，感叹道，“大少爷真是好心肠，听说是将秋儿留在身边伺候了。”
也不一定。
秋儿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难免影响大夫人的名声，庄士鸿或许是为了维护他的母亲。
“那他现在还在宁婉院？”
这下阿满连连摇头，“原本是在的，后来三姑娘也去了，跟大少爷吵了一架，把大少爷给气走了！”
南卿听到这儿，心下也有数了，“既然这样，这段时间我们便低调些，母亲心情不好，就当是体谅她了。”
阿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并不是南卿决定不在大夫人跟前晃悠，她就能忘了她的。
现在的宁婉院中，大夫人追着拂袖而去的庄士鸿到门口，又被身后哭闹不休的庄如璇绊住了手脚，进退不得，长叹一声，“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一个个都是讨债的！”
她板着脸回去，伸手重重戳了下庄如璇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胆子真大啊，老夫人的寿宴你都敢胡闹？”
庄如璇委屈着反驳，“娘，是庄如珠先挑衅我的！”
“她跟我说，父亲在来扬州之前，已经帮她定好了婚事，只等三年后回京就结亲，是不是真的？”
大夫人一愣，凝眉问她，“庄如珠这么说，你就信了？”
庄如璇抿了抿唇，“她、她说，那人是顾家表哥。”
大夫人嗤笑一声，“顾家怎么会要她这个庶女！”
“可是，”庄如璇语气急切，“她姨娘救过长公主，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说不定顾家就同意了呢？”
“娘，您快想想办法！庄如珠要是嫁进顾家，我还能嫁给谁？难道我一辈子都比不过她么？”
“谁说你比不过她！”大夫人脱口而出，“你是嫡出，她不过是庶女，怎么能跟你比？”
庄如璇撅着嘴，很是不甘心，“可是父亲，还有祖母都更喜欢她。”
闻言，大夫人面上的怒色更重了，何止庄如珠，在老夫人眼里，那个贱人的女儿都比璇儿重要！
“行了。”她冷声开口，“你记住，以后不准轻易出手对付庄如珠。”
大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声调平静了许多，“璇儿，你大姐已经嫁人了，你兄长们都有自己的前程，也不用娘多操心，娘唯独惦记你。”
“放心，无论是你哪个妹妹，这一辈子，都只有仰望你的份。”
庄如璇这才满意，甜蜜蜜笑着依偎进母亲的怀里，“娘，你真好！”
“比大哥对我好多了！”她撒娇，“刚刚他还凶我~”
说起庄士鸿，大夫人就想到了秋儿，眼中浮现出的寒芒阴冷刺骨。
秋儿对庄士鸿说，大夫人安排在后门的人手是为了发卖她，没提五姑娘的事儿。
大夫人既松了口气，又备受威胁。
后悔这件事不该交给碧云去做，可她的心腹中，唯有碧云一家在府外另住，就算时常出府也不引人怀疑。
总之，秋儿不能留了。
大夫人能做出一切恶毒阴险的事情，但在她的孩子们面前，依旧希望维持温柔和善的慈母形象。
尤其是长子，从小跟着大房的孩子一道儿教养，养出了一身刚正直率的脾性。发卖婢女，跟发卖庶女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大夫人不敢想象，庄士鸿知道了真相，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她。
秋儿，不，不仅是秋儿，连同碧云，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泄漏秘密的机会。
————
庄家姐妹相争的事件，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落下了帷幕。
南卿依旧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对外界的动静不闻不问，除去少了个秋儿，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就这么，一天、两天……到了第五天，有客人上门了。
不是别人，正是事件中的另一位当事人，庄如珠。
庄如珠比南卿大两岁，正是豆蔻年华。
她娉娉婷婷朝南卿走来，绢纱烟罗水纹裙杉在光线下如同清澈柔软的溪泉汩汩流淌，肤如凝脂，笑靥怡然。眉若轻烟，似蹙非蹙，美眸盈盈之下，明丽夺目又显得温柔似水，轻而易举便能叫人生出好感来。
“五妹妹，你回来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来看你，希望你别怪我。”她拉住南卿的手，眼中含着愧疚之色，轻叹道，“我们都是庶女，只能依着嫡母的喜好做事。”
“就像这回，明明是三姐姐犯错，最后受牵连的却是你我二人……唉，都是出身定下的尊卑，别说你了，我差点被毁了名声，又能怎么办呢？”
庄如珠眸光落在她的面容上，柔声劝道：“五妹妹，委屈你了。”
南卿垂下眼帘，笑意腼腆又真挚，“不委屈。”
“母亲能容下我，已经是对我的恩情了，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委屈呢？”
庄如珠目光一凝，像在审视她说的是真话还假话，半晌后，才笑着说，“怪不得祖母说五妹妹懂事。”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南卿的手臂，“五妹妹进府也许久了，怎么住的院子还是这样冷清简陋？等回头我给你送些好的布料首饰，你是我妹妹，是庄家的小姐，不说多尊贵，那也该是娇生惯养的。”
“祖母还说呢，上回见你粗布薄衣，看着就心疼。你啊，就是太懂事了，缺什么也不说。”
南卿淡色的瞳仁颤了颤，“姐姐说的是真的？”
庄如珠笑意加深，“当然了，我还会骗你么？”
“对了五妹妹，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吧？到时候二姐姐，还有六妹妹都在，你们还没见过呢。”
南卿唇角上扬，露出了个软乎乎的笑容，“三姐姐说的是，不过我还没向老夫人请安过，怕有什么做的不好，辛苦姐姐多教教我了。”
庄如珠笑盈盈着说，“祖母慈爱好相处，你不用担心。”
她倾身上前，凑在她耳边，亲昵地悄声说，“如果四妹妹欺负你，我也会帮你拦着的。”
南卿听了，自然又是一番真切感激的话。
哄得庄如珠满意愉悦地离开了。
阿满等人都走后，才有些担忧地问：“姑娘，您真的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么？”
原先南卿私下跟她说过，这府上，没有几个对她抱有善意的，为了避免招惹是非，还不如安心待在这处小院里，闭门不出。
南卿笑笑，“我到底也是她的孙女，是该尽孝的。”
这种台面上的话谁都会说，而在南卿心底，她答应庄如珠，是为了另一个人。
————
翌日一早，南卿就带着阿满一起去安慈院给老夫人请安。
倒是头一次得了老夫人一个笑脸，加上有庄如珠在旁为她说和，老夫人对南卿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还当众说，“你以后就叫我祖母，不用跟那些奴才们学。”
南卿受宠若惊般答应了下来，她虽然还是瘦弱娇小，但养得白嫩的小脸已经可以看出精致的五官，尤其是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清凌凌的，纯粹净透，闪烁着琉璃之色，饶是老夫人，被她看得都有些心软。
语气自然就越发柔和了。
见状，庄如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她把南卿引来，是为了庄如璇，可偏偏庄如璇今天称病，大夫人也说要照顾她，都没来请安。
她一拳出去，结果落了个空，真是扫兴！
而且，她暗暗打量着在众人视线聚集下的南卿，这个五妹妹，一副呆傻好骗的样子，倒是让祖母放下了原本的成见，对她态度好了不少。
哪怕她刚刚还劝老夫人，也不愿真看见老夫人对她有了好印象。
在请安结束后，庄如珠作为老夫人最喜爱的孙女，被留了下来，其他人自然只能各回各的院子。
庄家二姑娘胆小谨慎，六姑娘才七岁，但也显出秀静腼腆的性子了，在大夫人对外表露出对南卿厌恶、不愿搭理的前提下，她们也不敢与她太过接近，刚出安慈院，就客气疏远地告别了。
南卿早有预料，刻意落在了最后一步，等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她脚步一转，往跟她住处相反的方向走去。
阿满心头一惊，加快几步，在南卿身侧，压低声音说，“姑娘，您是要去见大夫人？”
“不，”南卿缓缓出声，笑道，“我只是迷路了。”
她被接回庄府后，出自己院子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第一次来安慈院请安，独自回去的时候迷路了，也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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