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老夫人看向南卿的眼神变了，虽然称不上柔和，但也不是原本冷漠到几乎刻薄的审视。
“你去吧。”她长叹一声，“是这奴才没被调/教好，起了歹意，敢反过来谋害主子？若不是记着她是你母亲手底下出来的人，就算打死也不为过。”
此话一出，南卿懵懵懂懂，露出腼腆感激的笑意，“是，老夫人仁慈。”
大夫人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老夫人处处强调秋儿是她的人，莫不是，怀疑了什么？
她心底忍不住窜起几分怨恨！就算是怀疑又怎么样？为了璇儿的清誉名声，老夫人就该顺破下驴，把这贱皮子给处置了才对！
到底谁才是她嫡亲孙女？真是个老糊涂！
可无论心底如何咒骂，明面上，大夫人一点异样都不敢表露，视线死死盯在南卿身上，一直到她出门为止。
老夫人把大夫人留下来要说什么，南卿也懒得去猜。
说起来，她上辈子没少受委屈。但也要看对方是谁，一个个对她来说都是主子，反抗不能便只能受着。
相比起来，大夫人算什么？
南卿纤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眸光在明亮的光纤，飞快闪过一道寒气四溢的冷光，转瞬即逝。
下一秒，她抬步，往秋儿被带走的方向走去。
秋儿是家生子，她娘是大夫人旧日的陪嫁丫头，爹是庄府外院的管事。
纵使是在大夫人的宁婉院里，也是极有脸面的婢女。
只不过因为年纪小，三姑娘又不喜欢她，大夫人才临时把她调到南卿这里来了。
南卿到时，秋儿正抱着她娘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娘！你去求求大夫人！我不要走！娘你救救我！……”
她娘叫碧云，嫁人生子后，仗着自幼的情份，一直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生了一子一女，只有这个女儿贴身长大，自然格外疼爱。
“秋儿，你放心，娘一定救你回来，你乖乖的……”
母女俩抱成一团，泪如雨下。
——多么感人肺腑的画面啊！
南卿在心底波澜不惊地感慨着。
“秋儿。”她温温柔柔地出声。
秋儿的哭声猛然一顿，扭头朝南卿看过来，脸上也没了往日惯会伪装的恭敬，“五姑娘？你来做什么！”
她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敌意。
在秋儿看来，她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没有顺利完成大夫人的嘱托。
如果不是五姑娘不听话，她现在早就……
想起大夫人对她保证过的锦绣未来，秋儿秀丽的面容几近扭曲，她冷笑着把心底的惶恐、不安、怨恨、愤怒都发泄了过去，“姑娘若是来看奴婢笑话的，那你就算错了！”
“奴婢就算离开，也迟早有回来的一天，可姑娘你要是走了，指不定落到什么地步呢！”
“秋儿！”碧云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却也晚了，眼底划过几丝慌乱，只能尴尬着说，“这孩子受了刺激，糊涂了，还请五姑娘别跟她计较。”
南卿笑了笑，“秋儿，还记得你第一天来我身边时，我对你说的话么？”
秋儿死死盯着她，哪里还想得起来什么。
“我说，如果你真心待我，我不会让你后悔的。”她缓缓朝她们母女俩走进，安慈院的人立在两边，安静地跟不存在似的，南卿微微弯腰，轻叹道，“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落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仿佛惋惜一般，她压低了音量，柔软的语调宛若一缕烟雾，悄无声息地窜入秋儿的耳中，
“秋儿，你的屋子里，似乎珍藏着一封极为宝贵的书信？”
“如果母亲看见，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让你回来。”
秋儿怔愣了一瞬，继而惊愕慌张地睁大了眼睛，“你！”
她看着南卿清凌凌、水盈盈，不带一丝攻击性的眸光，猛烈的心跳声宛若惊雷一般，“大夫人说过……”
“她说过什么？”南卿疑惑着歪了歪头，一片纯然，“秋儿，虽然我现在不是你主子了，但有个道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主子的话，身为奴婢，只有领受的份儿，否则，你就是以下犯上。”
她忧心忡忡，“我没有你的卖身契，母亲却是有的，所以，秋儿，你可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呀。”
“毕竟母亲最在乎的是什么，你也明白，她不会容许一丁点隐患存在。”
等南卿说完，秋儿面色煞白，眼神空洞，瘫软着倒在她娘亲怀里，怔怔着许久回不过神来。
“秋儿？秋儿？”碧云担心地晃了晃她，“你怎么了？”
没等秋儿有所反应，南卿忽然直起身，惊讶地朝着她们身后唤了一声，“大哥？”
秋儿浑身一震，急忙忙转过身，眼神热切地朝身后望去，炽热的目光触及一片空茫茫的环境，猛然间，被倾盆倒下来的寒冰直接冻住了脑袋，也眨眼都忘了。
“啊，是我看错了。”南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大哥忙着读书，我身在内院，怎么可能看见他呢。”
她施施然起身，“秋儿，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我该回去了，你出去后，可要好好保重，毕竟人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我盼着你回来的那天。”
南卿眸光从碧云身上轻飘飘划过，礼貌地对着两边送秋儿出府的奴仆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出了一段路，就听见从后门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一道清朗稳重的少年声音，即使从未蒙面，南卿知道，那是她嫡亲的大哥，庄士鸿。
往日，身份尊贵、备受看重的大少爷从来不会踏及后门这等地方，但今天不一样。
老夫人的寿宴，后院的宾客都散了，前院庄父还与同僚把酒言欢，他初来乍到，人脉刚刚打开，有许多信息要了解，有许多关系要维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庄士鸿身为长子，陪侍在侧也是应该的。
如果恰巧这时候，有人传话过来，说大夫人和三姑娘出事了，庄士鸿哪能坐得住？
在不惊动庄父和老夫人的前提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前院偷偷绕到后门，再去宁婉院。
——她的大哥哥果然是个孝子。
南卿唇边缓缓划开一抹安静的笑意。
————
南卿回到自己的院落，她的院子没有名字，因为位置太过冷清偏僻，连奴才们都不愿住，谁不想离主子们更近些？
阿满已经在门口等她许久了，看见她，连忙快步迎上来，“姑娘，没事吧？”
她神情中满是紧张和焦急，唇瓣泛白干燥，显然是担心得不行了。
南卿笑道：“你慌什么？”
“该慌的是别人才对。”
阿满见她安然无恙，长舒出一口气，拍着胸口，后怕道：“幸好李婆婆提前给我们报信，大夫人的心太狠了！”
“她、她居然要发卖了您！”她红着眼睛，忍不住为她抱屈，“无论如何，您好歹是庄家的姑娘，也叫她一声母亲，连秋儿都只是被送出府，她怎么能这样作践人！”
南卿这几个月也不是一点事都没做，除了调养这副过于虚弱亏空的身子，就是专注在守门的婆子上动手了。
阿满口中的李婆婆，原本只是个粗使婆子，还是在后门小花园这处谁都不搭理的地方当差的，十几年下来，眼看着孩子都长大要前程了，她却始终找不到提升的机会。
恰好遇上了南卿，后院的这些官司，比她前世简单多了，不过用些手段，就让李婆婆拿下了守门的差使。
哪怕后门没什么大人物进出，可每天一进一出也有不少人，赏银拿不到，暗中的孝敬可不缺。
纵使是大夫人的人手，也逃不过李婆婆的眼睛。
闻言，南卿垂眸，与阿满一起进屋，将门关上后，才缓缓开口，“阿满，你知道什么与我生母有关的消息么？”
阿满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犹豫忐忑，“我……”
南卿笑着说，“没关系，你照实说就好。”
阿满抬眸，偷偷看了看她，“您刚回府的时候，私下有流言说您生母是大爷养在外头的女子，据说是出身不好，大爷才不将人带回来。”
南卿知道，那些流言不可能仅仅是“出身不好”这么客气的说法。
偏偏她醒来后，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副身体的生母到底是什么来历，在大夫人的威势下，庄府上下都不敢议论，她也没法打听，自然不知道大夫人为什么这样恨她。
府上也不只她一个庶出的，又是个没多少威胁的小姑娘，看不顺眼赶出府便罢，大夫人却还要叫人守在后门，只等她出去，就叫人绑了发卖……
南卿眸光渐渐暗了下来，她前世并未在官宦人家生长过，对这里的规矩浑然不知，也不知道大夫人作为嫡母有多大权利，敢生出发卖庶女的主意。
即使是一国之母，也不敢这样对待庶出的公主，哪怕对方不受宠，暗地里怎么出手也就算了，明面上毫不留情，可见是狠毒了她，要她一生活着受罪才甘心。
是蠢么？
还是太恨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若有所思，“是我想错了。”
阿满怔怔地望着主子，小声唤道：“姑娘？”
她隐约觉得，姑娘身上，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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