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逆子!竟敢顶撞王爷!”穆永康听了采薇的陈述,登时暴跳如雷,将穆长庆拎到院子里猛抽一顿。蔡氏在一旁哭天抢地:“你要打他就先打死我罢!”
采薇不愧是宫里面出来的,讲话不卑不亢,“客观陈述事实”的同时句句精准踩住穆永康的痛脚,让穆永康不得不拿出态度来。楚皓尘觉得采薇跟在他身边实在屈才,这姑娘应该穿越去清宫剧,肯定能帮她家小主稳拿宫斗冠军。
“雷声大雨点小,舍不得下狠手啊。”楚皓尘看着院子里的闹剧,闲闲地靠在椅背上,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荔枝,三下五除二剥开,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别想太多了,开心一点,喏,吃颗荔枝。”
穆宁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剥了半盘的荔枝壳:“王爷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嗯?生气什么?”楚皓尘顺着穆宁的视线,看到了外面挨训的穆长庆,“你说他啊。我为什么要在意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要是他连被别人嘲讽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这么多年他岂不是早就被气死了?
他又随手剥了一颗荔枝,没心没肺地往穆宁面前一递,看样子把穆长庆的哀嚎声当成了下酒菜。
穆宁看着那捏着浑圆荔枝的莹白指尖,眉尖一挑,低头含住了楚皓尘递过来的荔枝。
荔枝不像点心,又圆又滑,穆宁把荔枝咬在嘴里,唇瓣不可避免地从楚皓尘的手指上蹭过。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散,楚皓尘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过于亲密动作,他们似乎做得太自然了。
他“啧”了一声,装作不满地调侃道:“王妃好大的架子,居然要本王亲手剥了荔枝喂进嘴里。”
“王爷若是觉得吃亏,臣也可以亲手喂王爷。”穆宁回答得很真诚。
楚皓尘一噎,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嘴欠。他把手收了回来,状若不经意地从袖中抽出手绢,眼睛望着院子里的人,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手上的汁水。
他咳了一声,寻了个其他话题,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你弟弟。你俩不认识吗?”
“我被送走时他刚刚出生,这些年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从来没有见过面,何来认识一说?”穆宁回答。
楚皓尘摸了摸下巴:“这么说,他比你小七岁啊。你今年多大?”
“二十又四。”
“啧啧啧。这小子才十七啊。”楚皓尘不禁感叹,“长得可真着急,一看就是营养过剩,催熟的。”
穆宁哑然失笑。不知道他一个王爷,哪里学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
这时,穆永康走了过来,朝楚皓尘拱手道:“犬子无状,我替他给王爷赔罪了,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
楚皓尘慢悠悠地说:“倒不必给我赔罪,穆大人还是多费心管教管教令郎罢。这次是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下一次就是杀人放火。穆大人如此教子无方,到时候是打算大义灭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还是包庇纵容,赔上您的无量前途呢?”
他说话的时候垂着凤眸,话里总带着笑,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然而尾音微微上扬,又仿佛带着钩子,摄人心魄。
一想到这人上一秒还没头没脑地说着笑话,下一秒就开始一板一眼地唬人,穆宁无声地勾起唇角。
“行了,穆大人的家事,本王也无心多管。”楚皓尘敲打完穆永康,就直接切入正题,“我今天陪辰安回来,是有一件事想劳烦穆大人。”
穆永康赶紧说:“不敢,王爷请讲。”
楚皓尘看向穆宁:“你自己说。”
“我想把我母亲的遗骨迁回越城。你亲自扶柩,将她葬入宋家祖坟。”穆宁抬眸看向穆永康,“这是你欠她的。”
当初宋氏带着幼子来到京城时,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她与家乡的永别。她的尸骨被穆永康拿席子一卷,草草地在城外荒坟地里埋掉了。穆宁年幼,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成了荒野孤魂,却什么也做不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宋家那边,我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碑文上刻的名讳是越城宋氏,她的闺名。她这一生,清清白白,和你再无半点关系。”
穆永康为难道:“这……恐怕……”他看了楚皓尘一眼,底气有点不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边早就变了模样,恐怕难以找到尸骨。”
穆宁眼底戾气陡生:“城外乱葬岗东边有棵歪脖子的老槐树,那棵槐树一直都在那里,从来都没变过!向正北走三丈有一截断墙,她下葬的时候头上戴着翡翠步摇,左手一串红珊瑚珠——找不到就去找,一个孩子都能记得如此清楚,你说你找不到!?”
穆永康竟然被穆宁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住了,愣在那里,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皓尘也被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穆宁这种神情,带着浓重的不屑和厌恶,还有一丝让人胆寒的狠戾。穆宁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十分和善的,说话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而不是像现在,让人看一眼就汗毛直竖。
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冷冷地盯着穆永康,穆宁的声音在夏日里如同寒冰:“我找到了当年和你养父母同村的乡邻阿婆。我娘也许是自缢而亡,但是……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我不介意让她去衙门击鼓鸣冤,看看能扒掉谁的人皮。”
穆永康勃然变色:“你胡说什么!”
蔡氏听得云里雾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老爷……”
楚皓尘眼看着剧情从八点档的狗血家庭伦理剧,画风突变,成了法制频道bgm感人的惊悚悬疑案件,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一阵阵阴风从背后吹来。
穆永康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都依你。”
楚皓尘看着穆永康阴沉的脸,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攥紧了手里的扇子,淡淡道:“落叶归根,宋娘子魂归故土,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还希望穆大人言而有信,否则宋娘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善罢甘休。”
穆永康僵硬地笑笑:“是。”
楚皓尘瞥了一眼蔡氏惨白的脸色,心想接下来应该把时间交给穆永康跪搓衣板了,于是他从容地行了个礼:“那本王就先告辞,改日再来叨扰。”
说完赶紧脚底——哦不,是轮椅底抹油开溜。
一出穆府上马车,楚皓尘那副淡定的模样就崩了。他攥住穆宁的袖子:“辰安,你给我说清楚!”
穆宁却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轻松的笑:“没什么,那些腌臜事说出来怕污了王爷的耳朵。”
他看着楚皓尘煞白的脸色,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就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楚皓尘实在没想到,穆永康的人面之下还藏着这种黑心。不过他作为见多识广的现代人,电视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法制案件他也了解不少,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仅凭这个,你不能把他怎么样。”楚皓尘皱着眉头,扇子在掌心轻点着。
即使穆永康以前不做人,但他上了蔡家这条船,只要对蔡永还有利用价值,蔡家就能把他的黑历史压下去。
更何况,那蔡氏看上去也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深闺妇人。古代女子讲出嫁从夫,只要蔡氏继续对穆永康死心塌地,蔡永就不可能放任穆永康出事。
“我本来也没想用这个把他怎么样。”穆宁下意识地想要翘起嘴角,突然想起楚皓尘还在看着他。
于是他硬生生压下了笑意,把到嘴边的一句话咽了回去。
好戏还在后面。
他看着楚皓尘一脸凝重的神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王爷不必挂怀,我自有分寸。”他露出一个笑来,带着一点哄人的意味,轻声说,“王爷在府里闭门不出这么长时间,趁着今天出门,我带王爷去一个好地方吧。”
“什么地方?”楚皓尘抬起头。
一刻钟后,楚皓尘仰头看着铺子门前高悬的“点墨轩”三个大字。
时间正值中午,宣德街上熙熙攘攘,车马人流大多涌向了茶馆酒楼,这间古玩书画铺子静默地立在街边,和一旁宾客喧天的“太白遗风”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出几分孤零零的落寞来。
“这是我在江南认识的一个朋友开的。”穆宁把楚皓尘推进铺子,解释道,“我们八岁就认识了,关系还不错。”
楚皓尘好奇地打量着两侧多宝格上琳琅满目的瓷器珍玩,目光扫过墙上一排排悬挂的书法字画,心里惊叹:这是什么又有钱又有品味的朋友!这样的朋友给我来一打!
铺子的主人不见踪影。穆宁扬声唤道:“林子濯。”
“哟,稀客啊。”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二楼响起,“是哪阵妖风把您老吹来了?我还以为您——”
那声音戛然而止。
楚皓尘抬头,见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这男子虽穿着一身书生青衫,却不像那些在圣贤书中吟诵“之乎者也”的士子们,一举一动见反倒是有种自成一体的风流。简言之,是个能在秦楼楚馆混得如鱼得水,让众花魁一见误终身的主儿。
林墨愕然:“这位是?”
穆宁简单扼要地回答:“瑞王殿下。”
林墨的脸色异彩纷呈,他难以置信地从穆宁和楚皓尘的脸上来回打量。
楚皓尘一拱手:“贸然造访,还望林兄见谅。”
穆宁淡淡地说:“不用跟他客气。”
楚皓尘:“……”得,看出你们俩关系铁来了。
林墨反应过来,赶紧打哈哈:“对对对,不用客气。既然和辰安是一家人,那就和我是一家人。”他挨了穆宁一记眼刀,赶紧改口,“呸,看我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敢高攀王爷。”
他说着走下楼来,到楚皓尘面前,一掀衣摆就要跪下:“草民叩见王爷。”
楚皓尘赶紧拦住:“别别别。”
林墨也不见外,笑道:“那我就不跪了,正好也不想让某人占了便宜。”说着朝穆宁扬了扬眉毛,一脸揶揄,“王、妃、娘、娘没意见吧。”
楚皓尘从下往上觑着穆宁的脸色,见他一脸“我不认识这个傻子”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下林墨,字子濯。”林墨自来熟道,“我今天上午刚好从隔壁太白遗风那里沽了酒,他家姑娘非不要我的钱,白送了满满一缸。王爷要不要留下来用膳,顺便尝一尝他家新出的荷香醉?”
“喝酒误事。”穆宁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
“哎,别那么死板嘛。”林墨拉长语调嚷嚷,“人生得意须尽欢……啧,来不来?”
楚皓尘一笑:“来。辰安你去和采薇他们说一声,别在外面等着了。”
楚皓尘在现代没喝过酒,人生中喝到的第一种酒就是这荷香醉。清冽的酒液仿佛溶进了夏日的荷风,真的有种扑面而来的清香。
只是“醉”也是真的醉。楚皓尘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因此不敢掉以轻心,只喝了三杯——没想到还是醉了。
他脑袋晕晕乎乎,有种灵魂和身体分离的错觉,好像脑子是清醒的,身体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王爷?”穆宁也没挡住林墨的劝,跟着喝了两杯,但和喝得双眸迷茫的楚皓尘不同,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辰安,咱们回家吧。”楚皓尘望着窗外的落日,嘴里嘟囔着。
“好。”穆宁把楚皓尘从坐塌抱回轮椅上。
林墨在一旁看得有意思:“哟,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伺候过人呢,干得挺顺手啊。没想到我们王妃娘娘还有这么贤良淑德的一面。”
一个黑影挟着疾风直冲他的面门而来。林墨一抬手,眼疾手快地将那东西夹在两指间。
“喝酒可以,别误了正事。”穆宁丢下一句话。
“恼羞成怒了?”林墨一边嘟囔,一边拆开了手里的小纸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今夜酉时,醉仙楼。
余晖铺满了河面,华灯初上,歌舞渐起,两岸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不知是哪座楼上的歌女临窗弹着小调,咿咿呀呀地唱着这热闹市井,繁华盛世。
“铮”的一声,林墨抽出了面前的短剑。剑身映着天上的月辉,在他眼底落成了一片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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