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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放手(一)


从星辰离开,一直到回到裴疏年的别墅,冷静下来的两人一直处于沉默之中。

        直到看到躺在客房的床上面色苍白的林沂州,谢录才开口:“他怎么了?”

        拎着医药箱的裴疏年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按进旁边的沙发里。

        谢录猝不及防地跌坐下来,紧接着脑袋便被那双温热的手掰到一旁,脖子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暴露无遗。

        “我都说了我没……”

        “你别动。”

        裴疏年声音沙哑着,他翻找出药剂纱布和棉签,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伤口。

        谢录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半推半就地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很配合地袒露伤口,保持不动。

        “嘶。”

        他低声倒吸冷气,发出“嘶嘶”的抽气声。碍于面子,他也不好让人轻着点手劲,只能暗自忍受着。

        裴疏年冷着一张脸,对着一处淤青猛地一按,又安抚地细细涂抹上药膏:“挺能忍?”

        “你!”谢录咬着牙,语气不善,“我不忍着还能咬你吗?”

        裴疏年却一伸手,作势送到他嘴边,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谢录白眼都懒得翻,如今他连吞咽都觉得疼痛,说话也有些费劲,便干脆不与他多费口舌。

        沉默须臾,盯着那大片的淤青和红肿,裴疏年只觉得像是针扎刺他的眼,痛的他酸涩的双目微缩,蓄积的温热险些滚涌出来。

        “谢录。”

        因为无聊慢慢陷入浅眠的谢录闷声“嗯”了一句。

        “你走吧。”裴疏年哑声道,又添了一句,“回去吧。”

        疼痛压抑着他活动甚至说话的欲望,紧随其后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睡意。谢录脑子像团浆糊,一时没转过圈,没太听懂裴疏年在说什么。

        “走哪儿去?”

        他眼也不睁,语气懒洋洋的。

        裴疏年云淡风轻地道:“回你的世界。”

        谢录猛地睁眼,骤然看向低垂双眼的裴疏年,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让我…回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疏年之前百般提防他,如今还没到约定的一月之期,竟然大发善心,放他回去?

        他本还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月都回不去的呢。

        裴疏年小心翼翼地收尾,缄默着整理好医药箱,便作势要走。

        谢录觉得不对劲。

        他前倾身子拽住他的衣摆,借力站了起来,又杵在他面前拦住,手指向林沂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裴疏年这才发觉到浑身的疲倦和酸痛。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谢录瞬间明白这个身份,指的是漫画角色。他皱紧了眉,问:“是谢喧?”

        裴疏年不置可否。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盒,沉默着递给他。

        谢录僵硬地接下,刹那间明白,林沂州大概是在眼镜店出的事——毕竟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谢喧,也是在眼镜店。

        手指尖划着那实木盒子发出“吱嘎”的闷响,想起谢喧这个名副其实的疯子,内心还是抑制不住的厌恶愤恨翻涌不息。

        “你当初说,你可以试试。”裴疏年忽然开口,“是吗?”

        谢录轻轻点点头。

        “如果你真的愿意试一试,”裴疏年微顿,旋即释然淡笑着,望向谢录,“作为报答,我送你离开。”

        煦暖的阳光映在裴疏年的侧脸,颤动的眼睫细隙下,那只褐色的眸子沐浴在粲烂的光晕之中,愈发澄澈的好似琥珀,温柔而耀眼。

        谢录呼吸一滞,干痛的喉咙嘶哑,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裴疏年好像有一点难过。

        看着那双泛着湿漉淡光的眼,谢录也觉得有点难过。

        裴疏年轻轻地捏捏他的手,便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床边的办公桌前坐下,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

        他转过身去,正迈腿要走,却倏地脚步停顿须臾,道:“我去把数位板拿来。”

        谢录捶着莫名堵得慌的胸口,喝了一大口,才勉强消去了一点不适感。

        待在这里已经将近十天,从一开始对穿漫画这件事惊惧交加,再到后来的淡然处之,谢录不禁感叹自己接受能力的强大。

        只是归根结底,好似还是因为,即使是在裴疏年的世界里,他们也是有血有肉、喜怒哀乐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是漫画人物,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碌碌一生。

        裴疏年离开了很久。当他端着热腾腾的清水面和粥,以及鲜榨的蔬菜汁回到房间的时候,谢录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人正安静地靠在桌子上,将脸埋进了交叠的双臂间,连呼吸也是细细的,肩膀仍旧绷着,似乎睡得不踏实。

        而醒过来的林沂州却倚靠在床头,双目呆滞,愣愣地望向走进来的裴疏年。

        “醒了。睡得和猪一样。”裴疏年故作轻松,却毫无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径直将餐盘放在桌上,端起了粥搅动着瓷勺。

        “你下次再喝的不省人事,我就不管你了。”

        温度还算适中。

        他把碗递给了林沂州。

        林沂州撇开了头不接,淡声道:“别骗我了。我没忘。”

        裴疏年动作一滞,他呼吸几番,又道:“谁骗你了。快吃饭,不然会垮的。”

        “吃饭……”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垮不垮的,都一样。”

        裴疏年无声轻叹,对他有些无可奈何。

        这种事,任谁知道了都会觉得天崩地裂,和痛不欲生。而必须自己捱过一段煎熬的时间,才能慢慢消化掉。

        就像当初的他。

        裴疏年将粥搁在床头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靠近林沂州,将手覆在他的肩头,轻轻捏捏。

        “不论如何,我都是真的啊。”

        林沂州遽然转过头来看他,语气讽刺而不留情面:“可是,都把我当成人吗?我的一辈子,都围着漫画主人公转,所以我只是主人公的附属品,甚至只是那不负责任的作者填补结局漏洞的备用选择之一是吗!!”

        他的眼神投向那碗粥,带着怨恨和怒气。

        “啪!”

        碗被打到地上,四分五裂。

        谢录浑身一颤,显然是被这动静吓醒了。他揉揉昏涨的脑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架势。

        裴疏年看了他一眼,谢录瞬间明白是林沂州接受不了真相,正在发泄。

        “不是的。”裴疏年捏紧了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话音颤抖,“你不是谁的附庸,你是林沂州啊。你有自己的工作和家人,你有你自己完整的人生,你怎么会是我的附属品呢?”

        眼泪从林沂州猩红的眼里滑落,他闭着眼,“别骗我了。”

        “裴疏年——漫画《顶流》的主角。”

        “林沂州,裴疏年的挚友兼经纪人,性格暴躁,刀子嘴,豆腐心……”

        谢录双目微睁,不可置信地听着林沂州将他写在人物设定的台词一字一句、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那声泪俱下的叙述,每一字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刺进裴疏年的耳里,一路划拉到心脏。

        林沂州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像是垂死挣扎无果后的万念俱灰,裴疏年嘴唇翕动,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或许他错了。

        从一开始林沂州逼问他真相的时候,他固执地以“真相太残酷以至于难以接受”这种自以为是的理由搪塞,却最终让林沂州在被人利用的情况下,生生把这丑陋的一切撕裂暴露在眼前。

        甚至更早,他就不该执意寻找答案,不该怀疑所发生的一切。

        谢录看着林沂州的手指向自己。

        “他,到底是谁。”

        裴疏年缄默。

        谢录亦然。

        该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就是创作他却被他骂作“不负责任”的漫画作者吗?

        那该多滑稽啊。

        “我的爱人。”裴疏年哑声道。

        心脏骤然漏了一拍。

        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谢录眉心微动,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还想要骗我?”

        “我没骗你!”裴疏年骤然打断他的话,“这一切和他没关系,不要把他扯进来。”

        林沂州一怔,缓缓舒展开惨淡的笑容:“我累了。可以让我静一静么?”

        谢录很识趣地主动去了书房。

        当裴疏年再度出现在书房时,谢录觉得他好似换了一个人——神色间写满了疲惫和厌倦,眼尾下垂耷拉着,一双眼里瞧不见一点光彩。

        他进来的时候,谢录正戴着新眼镜,伏案画画,看见裴疏年,他递去一杯温水。

        裴疏年接过,强撑着一丝轻笑:“在画什么?”

        谢录抿抿唇,让出一半视野给他。

        那是一张速写,画上的两张脸还青涩,林沂州一手随意地搂着裴疏年的肩膀一手搂着篮球,笑得灿烂恣意,而裴疏年抱着胳膊,神色颇为无奈。

        是学生时代还稚嫩的他们。

        “送给你,或者说,是你们。”

        谢录轻声道。

        如履薄冰般,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平滑的纸,眉眼间沾染上温柔。

        “谢谢。”

        谢录咳了一声,有些心虚:“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温柔转瞬即逝,他点点头,好似说句话都疲惫不堪:“让他离开,去做他想做的事。”

        谢录神情中闪过一丝惊讶:“离开?这种状态下?”

        “他和我不同。”裴疏年静了静,“他有父母亲友,有美满的家庭。我了解他,他只是厌恶我了而已。”

        “可是他没有理由…厌恶你。”谢录觉得这个结论不可理喻,“你并没有对不住他。”

        裴疏年摇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争论和解释。他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走?”

        谢录心里一咯噔。

        须臾,他回味过来,裴疏年是指送他回现实世界。

        指尖不自在地互相细微地搅缠着,刺着掌心的软肉,谢录一时语塞,含糊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今,呃不…明…呃,不、不是……”

        裴疏年见他在原地局促的模样,一时怔愣,旋即淡笑起来。

        “我知道你想现在就走吧。不过还是再稍微等一会,嗯?”

        谢录有一点口不择言:“不是……”

        “明天吧。”裴疏年道,话语声里染上了细不可查的恳切请求,“明天再走,好么。”

        话到嘴边又是吞吐一个来回,谢录最后勉强着生硬地应道:“嗯。”

        明明离开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怎么临到时候,却又有点不落忍了呢。

        谢录捏捏手指,索性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画画。

        玻璃杯被越攥越紧,裴疏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不论怎么看,都有一丝落寞和孤寂。

        谢录这么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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