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归零
当眼前朦胧逐渐褪去颜色，他伸出手，却是层层裹着他的雾气。
他想喊，可是喉咙被堵着发不出声来，只能胡乱地抓着，直到他碰到冰冷的滑腻的东西。
是人的手。
谢录用力地睁大双眼想看清楚一些，即使被水浸泡的眼睛，酸痛不适。
他终于看清那个人，浓如墨迹的眉，高挺好看的鼻，即使没有刻意弯扬却也像是含笑的唇。
裴疏年。
谢录脑海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像是本能一般，挣扎着去够，拼了命地摇晃着那只冰冷的手。
可昏睡的人却如何也拖不动，兀自下沉着。
他救不了。
“小录，快跑！！”
细弱的女声穿透头顶不见天日的渊而来，炸在他耳边。
是上一次，星光河边的梦。
他猛地抬头，时空割裂一般，透着厚重的水幕，他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院长…妈妈……”
“小录。”
沈北辰隐约听见谢录似乎在说话，便拧着眉微微俯身，却不愿靠他太近。
谢录猛地睁开双眼，眼里的恐惧和惊愕在看清面前的人脸时浓烈到极点，他浑身一颤，对着沈北辰的脸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疯子！！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嘶哑得像是乌鸦，发声时牵扯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微微烙着红印的脸上阴云积聚，沈北辰唇缝抿得死死的，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拉开距离，那双淡漠的冷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
而谢录正处在初醒的迷瞪之中，一张惨白的脸上，写满对面前此人的惊惧和厌恶。
这幅神情看在眼里，沈北辰觉得扎眼。
“谢老师！”叶瑄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扑到床边，声音里有哭腔，“您可终于回来了！”
谢录懵住一瞬，转头又恶狠狠地看着沈北辰：“你又在搞什么花招！”
沈北辰神情中闪过一丝几近失控的不悦，旋即恢复云淡风轻。
食指的黑戒被捏转频繁，甚至有些微微发热，他坐进沙发里，沉声：“姚轻。”
谢录懵愣地看着阔步进来、姿态谦卑的姚轻，一瞬间一个足以让人觉得恐慌的认知猛击脑海。
面前这个人，是沈北辰。
他的小叔叔。
而他刚才——
“先生，您的脸……”
沈北辰冷淡地打断他的疑惑：“把医生请来。”
姚轻颔首低眉，恭敬地退了出去。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谢录内心不是欢悦，而是无边无际的忧惧。
特别是他刚才……
谢录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
“小叔叔……”
那几近乞求的眼神，让沈北辰心情愉悦了一点。他微眯起双眸，对叶瑄道：“可以帮忙去给樊宁主编回个电话吗。”
叶瑄很怵他，忙不迭点点头，脚底抹油一般溜了出去，临走时还用力抱了一下谢录。
嗓子依旧肿痛干涩，沙哑着，说话有些费劲。
他咬咬牙：“刚才…我不是故意的。请小叔叔消气。”
沈北辰眼皮也不抬，好整以暇般，在等他的解释。
气氛压抑的像是凝滞般可怕，谢录觉得心口莫名发堵，他微叹气：“如果，我说我意外进入了漫画世界，看到了一个…和您一模一样的人。”
“小叔叔，您会信么？”
那双淡漠的眼终于抬起看他，沈北辰眉宇微蹙：“我认为，你的精神状态有些差。”
谢录有些泄气地闷声应了一句。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院长妈妈，您可能更不信吧……”
声音渐渐弱下去，谢录眼前闪过一丝恍惚。
“你在说什么。”沈北辰微眯起双眼看他，“谢录。”
“不，不是……”
谢录连忙否认，心底汹汹的恐惧升腾裹住心脏，压抑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错了。
错了。
指尖滑抚着戒指上精密细腻的暗纹，沈北辰徐徐起身，举手投足尽是矜贵优雅，信步而来，靠谢录如此之近，他甚至能嗅到那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冷冽幽淡的香气。
手轻轻抚摸着谢录的头发，戒指的冷坚硌硬带着莫名的威严和压迫感，谢录愣愣地被按在沈北辰的腰腹怀抱之中。
冷幽气息尽在呼吸之间萦绕充斥，居高临下拥着他的沈北辰眼神一寸寸地冰冻，蔓延着冷意。
“做错了事，”他的话里似有叹息，“是会有惩罚的。”
谢录背脊瞬间僵硬，抚顺着他的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停顿。
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但他却莫名其妙地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是发自心底的，来自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留在这里，好好修养吧。”
这是谢录思绪混乱中，所记住的最后一句话。
回过神来时，沈北辰早就不见身影，只是鼻尖，隐隐约约地好似还萦绕着那股冷香。
从这一刻开始，谢录知道，他被软禁了。
指尖里夹着的香烟闪着星点的红光，映着裴疏年一双黯淡的眼。
夏末的夜晚很舒适，褪去了闷热的风浪，携卷着虫鸣和独属于田野的青草味扑面而来，裴疏年还是觉得闷。
林沂州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明灭不定地站到他身旁。
“你有必要么。把他送走，对你的计划有什么用？”
烟灰灼痛了手指嫩薄的皮肤，裴疏年捻灭烟头，簇簇点点的火星在指尖绽放。
“作为另一个主角，只有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才能逃脱那个人的监视。”
就像当初颁奖夜，林沂州在星光河和他的对话，在漫画上压根不会呈现一样。他这两天琢磨了很多，大概把某些规律猜的七七八八，虽然有很多还是未解谜团——
譬如谢喧。
譬如当初把他按进水池子的人，为什么是谢录的脸。
又譬如，当初第一次穿越时，推他掉进星光河的人是谁。
林沂州讪讪一笑：“哦对。怪不得我看到的漫画内容，十有八九都是你俩。”
他叹了口气，理理衣服便坐到裴疏年身侧，循着他那定定的视线望向无波无澜的河面。
早已没了余温的笔被递到裴疏年的眼前，“喏。他留给你的。是宋阿姨给我的，好像说，是谢录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的。”
裴疏年先是微怔，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啧。”
他接过，摩挲着那笔身，笑容渐淡。
“还给我留了张好牌呢。”
林沂州撇撇嘴，碰了碰他的肩膀：“喂，你还没付我出场费呢。我演技还是真不错，不但能骗过谢小少爷，还能骗过反派大boss呢，啧，啧啧啧。”
裴疏年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便撞回去，看着差点歪倒了身子的人，反呛道：“是啊，你演的我差点都信以为真了。不过……”
不过，那戏里几分真几分假，谁又知道呢。
他侧眼扫了一眼林沂州。
两人对此皆讳莫如深，保留着默契下的一丝隐秘。
林沂州问：“不过，那个反面角色，会是谢喧么？”
从栏杆上跌昏再度苏醒，林沂州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两人又在当着谢录演戏前串通一气，基本确定当初给他看漫画的人就是谢喧。
裴疏年面色有些许灰白，只道：“不论如何，他一定是个反面人物。”
林沂州轻笑：“肯定的啊。不过我倒觉得，他这个反面人物塑造得太差劲了。就像是，创造出来单纯的纯坏而已，甚至，甚至好像没有行动逻辑，可以见得，咱那位作者大人是多么神经大条。”
胳膊肘稍微用力地怼了一下他的肚子，裴疏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他尊重点。否则的话，会记仇的。”
林沂州笑笑，应声说好。他没再追问这个“作者”到底是谁，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
也不知道是谁会记仇？屏幕外的那个人？还是身边这个，神情黯然的主人公。
身边的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碎草，道：“走了。该去进行你安排给我的任务了。”
还没迈出腿，他又添道：“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宋阿姨让我来，是喊你去吃饭的。快点的啊。”
脸上的云淡风轻彻底消散，裴疏年骤然抓住林沂州的衣摆，抬着眼，郑重其事地说：“你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还没得到回应，他又严丝合缝地接着道：“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出了任何事，有任何消息，你都不要回来，不要出现。”
林沂州听得出来他话里那浓烈的不安和郑重，但他却不能完全保证，听到裴疏年出了什么事，能纹丝不动。
裴疏年见他似有犹疑，沉声道：“我必须，让这个计划，无论如何都要继续下去。你是唯一一个被成功从这个阴谋的剔除出去的关键，你绝对不能出事。”
他甚至觉得，那话里有一丝祈求。
林沂州勉强地点点头，旋即在缄默中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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