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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沈丞


谢录失神地看着面前灭掉的电脑屏幕,眼窝还是湿的,房间外是叶瑄匆忙离开的声音。

        脑海里一遍遍重叠交映着台上新冕影帝一身光芒,与自己对视的场景。

        又是幻觉?

        可是那刺眼绚丽的灯光,那个身负光鲜瞩目的裴疏年,刚才明明就活生生在眼前。

        下意识屏住的呼吸几乎窒得他面上唰唰覆了一层冷汗。谢录将额头抵住桌沿,大口地沉呼吸着,如溺水濒死的人重获一丝生机。

        只剩丝电的手机握在掌心,他机械地插上充电器,翻看着那条条讯息。

        大部分都是樊宁和叶瑄的,还有……沈北辰的寥寥字句。

        「我们谈谈。」

        「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思考时间。谈谈。」

        谢录咬着牙,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即使指尖戳刺到结了血痂的血口,也不觉疼痛。

        他觉得惊愕,甚至背脊发凉。

        沈北辰,怎么就变成现在的模样?又或者说,难道只是他从没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么?

        可是他明明记得,谢喧也只是孤僻淡漠,却并不像个疯子一样。

        嗡——

        电话铃响将他的思绪拉回,谢录看着那个来电人浑身一僵,垂下眼按下接通。

        “先生。”

        沈丞声音不怒自威:“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

        谢录微抿起唇,意欲措辞拒绝:“我……”

        他并不想见沈北辰,也有顾虑,现在回沈家会不会迎面碰到,更何况,在沈丞眼里,当初伪装成沈北辰的谢喧伤口破裂再次进icu,他谢录是罪魁祸首。

        “只有你和我。”沈丞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般,“上次你误伤北辰的事,还暂时不会计较。”

        谢录没有多推脱:“是。”

        再次回到沈家,谢录的心思比从前更加沉重。

        沈家的房子堪称豪宅,从前沈丞不常回来,如今年近退休乐得清闲,倒成了沈北辰不常回来了。

        想到沈北辰,谢录瞳孔又是一缩。

        这里有他太多记忆,在听完催眠录音前都是沈北辰待他好的,听完后,却平白添了很多阴暗腌臜的东西。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往后瞅了很多眼,才试探地开口:“您…是那个,很火的漫画作者吧。”

        谢录微愣:“嗯,我是个漫画作者。”

        “哦哟。”司机看了眼不远处的豪宅,神情惊讶,“真是年纪轻轻就前途似锦啊。”

        谢录笑得惨淡,简单地应付了两句。

        前途似锦。

        和他才真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下车进了庭院以后,距离正门还有段距离,他一边走一边给叶瑄打电话:“小叶,结局已经发给你了,麻烦你添些场景细节,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发布吧。”

        那边停顿须臾:“您真的不打算公布这个最重要的角色到底是谁了吗?”

        “嗯,就这样吧,稳妥点好。”谢录有些心不在焉,“对了,当时没来得及说,我出去吃饭了,不好意思要放你鸽子了。下次再请你,亲自赔礼道歉。”

        叶瑄没多想也没多说,轻轻笑着应了声好,又安慰他别太舍不得,毕竟漫画总会有完结这一天。

        谢录想着那番话,站在大门前沉默良久,一直咀嚼消化着那话带来的冲击。

        是啊。

        毕竟只是漫画,终究都会有完结的一天,而裴疏年也好,谢喧也罢,都只是笔下的漫画角色而已。而前段时间经历的,就当一场梦。

        他这么想着,按响了门铃。

        在门吱呀一声拉开的瞬间,谢录恍惚着。

        自己真的能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么?

        因为先前满身颓废,谢录自己特意拾掇了一番,换了身宽松休闲的涧石蓝痕白底衣服,掌心简单处理贴了创可贴,因为未修理而有些遮眼的碎发搭在挺立的眉骨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恹然,倒也比先前好了很多。

        在脱下那身血衣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被自己忽视很久的录音笔和口袋里的信。

        信又被他贴身带上,至于录音笔里的内容,他也七七八八记得差不多。

        记忆里,确实没有看到如梦里那般沈北辰将人按进水里溺毙的场景,因为他离得远,所以看模糊。

        他只看到了沈北辰弯下了腰。

        而自己受伤的原因,也的确如梦里那般,谢录可以理解为是沈北辰下意识地自我防护。

        所以,他的小叔叔,又为何要在他面前,硬担下来所谓杀人的罪名?

        “你来了。”

        面前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里一身唐装的沈丞,正旋抚着扳指,看着墙面上的投影。

        从前每一次沈丞都会看,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当着他的面看。

        投影里播放的,是一个小男孩成长轨迹的录像,那张脸和沈北辰很相似。

        但直觉让他莫名肯定,这个是沈北宸。

        “沈北宸。”谢录声音很淡,“先生在思人?”

        投影倏地消失,沈丞侧脸来看他,神情似笑非笑:“挺大的胆子,敢直呼你小叔叔的名字。”

        谢录道:“您知道,我说的不是小叔叔,而是您的大公子。”

        笑意一点点敛尽,沈丞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终于…记起来什么了?”

        “儿时看了那么多次,我一直以为那是小叔叔。”他微顿,语气沉重,“现在看…难道不是您想让我想起来什么。”

        沈丞表情有些暗:“上次我也说过了,不必再提。”

        “我当然记得您说过。”谢录定定地注视着那张依稀可辨风华的侧脸,“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件事。”

        这张脸如今再见的感觉,和恢复记忆前的医院相遇,已经截然不同。谢录脑海中浮现了沈丞年轻时的模样。

        俊美的脸上满布阴云,扼着他的脖子咄咄逼人地吼着:“你快想啊!!到底,是谁把他推进水里的!”

        此刻的沈丞倒是淡定自若:“说来听听。”

        “沈北宸,是不是还活着。”

        谢录捏着拳的手都有些抖颤。

        沈丞沉默良久,抬起那双深邃而像蒙了一层白霾的眼,徐徐开口道:

        “饭菜备好了,一起去吃吧。从你儿时到如今成人,我们还未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选择就餐的桌子长而宽,不是他从前和沈北辰常用的那间饭厅,显然是特意选择为之。

        谢录看到的时候倒也觉得松了口气,毕竟一起吃饭的人身上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他觉得窒息,方才的几句交谈已经将近用尽了他预设的勇气,满桌的佳肴美食,他也只觉得食不知味。

        沈丞倒是淡定自若,吃得优雅愉悦。

        “你的小叔叔在医院,不过去看看吗?”

        “是。”谢录应付地应了两句,“有时间会去的。”

        “最近看着是挺忙的,”沈丞眉尖动了动,“漫画快完结了吧。”

        谢录没想到沈丞也知道他的漫画。

        他猜测着大抵是因为漫画乃至整个漫画社都是沈氏旗下的,便点点头。

        “你的小叔叔,我待他不是很好。小时候缺失的父爱,年少时又缺失母爱,把他养育成这样,是我的失误……”

        迎面倏地传来一声冷笑,筷子碰撞着瓷盘的声响清脆利落。

        “沈先生,您是不是对小叔叔有什么误解,也对我今天的话有些误解。”

        谢录静静地凝视着他,语气客气谦逊却夹杂着刺骨逼人的冷气。

        “作为沈氏董事,您可以觉得小叔叔工作哪里不好,但对我这个被小叔叔养大的受惠人,对他的品行品头论足,很抱歉,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您的听众。”

        在得到真正具体的答案前,谢录并不能接受旁人盖棺定论,说沈北辰半分不好。

        “是了。不论如何,你与他亲近。”沈丞微顿,旋即舒展开蹙紧的眉,“可是你当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吗?”

        闻言,谢录扯了扯嘴角做出个很僵硬的笑。

        沈丞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还说什么不必再提,从始至终最在乎真相的,除了这个差点丧子的父亲,还会有谁。

        “您希望我知道些什么呢。”他连笑意也挂不住,“真可惜我给不了您要的答案。”

        “当初那件事发生以后,是他跑去报警,说有人落水。”爬着细密的皱纹的手轻轻擦拭着嘴角,姿态倨傲优雅,“警察赶到现场,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你,我奄奄一息的儿子,和……已经溺亡的院长。”

        “是院长拼死将人托出水,才保下我儿一命。”

        谢录表情陡然变得阴冷。

        “您甚至不愿意提及院长妈妈的姓名么。”

        “不过是年轻时的一段错误罢了。”沈丞表情淡然,夹杂着一种淡淡的讥讽,“她想要开办福利院,我便资助;她不想将孩子给我,我便静静等着;她去世了,我便将孩子带回来供养。即使这个孩子敌视我,仇恨我,甚至——是杀害我儿的凶手……”

        “你够了!”谢录拳头猛地砸在了身前瓷碟上,眼神阴冷,他缓喘须臾压下了心底的起伏,“不要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提及院长妈妈,也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

        他闭了闭眼,呼吸浊重地开口:“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想必漫画的营收也足以回报。但是,您亏欠院长妈妈的,又岂止是金钱可以弥补的。”

        沈丞哑然,陷入了缄默之中。

        谢录没心情等他的辩驳,起身略弯下腰便要离开。

        即将踏出大厅的那一刻,姚轻拦住了他:“谢少,沈先生请您在二楼稍等片刻。”

        “还没到一月的时间。”

        姚轻面无表情地开口:“先生说,他没有时间了。”

        再次踏进这间房间,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阴冷气息,以及被他掩埋在心底的记忆碎片。

        自己都想起来过。

        当初重伤病愈出院,他即刻被接进沈家,在那一年的时间里,有多少次被关进这间房间,自己甚至都记不清了。身上早已痊愈淡化的疤痕也逐渐抹去了那些印记,一场高烧,更是将所有的记忆化为灰烬。

        掌心骤然覆捂住胸口,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心尖那种压迫感愈来愈强,甚至把眼前都逼出了雾蒙蒙的晕眩恍惚——

        在再度睁开双目的时候,心口如释重负,眼前那层朦胧也逐渐削淡。

        屋子里暖烘烘的,运作的空调呼呼作响,谢录茫然地看着眼前好似幻觉一般的场景,已然不是他所处的房间。

        那张他画过无数次的面容正陷在软枕中熟睡,只是眉头紧皱着,白透的皮肤上布了层薄薄的冷汗。

        谢录放轻了脚步,怔怔地靠近,却在床边的一步之遥处停下。

        眼尾缓缓滑落的珠光不知是汗还是泪,衬得裴疏年整个人极度脆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凝视着那张脸,一时间竟也忘了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再度进入漫画。

        探出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向那张脸靠近,想碰一碰,或是想揩去些许汗珠。

        就在即将碰上的一刹那,裴疏年骤然睁开双目,嗓音几近嘶哑:“谢——”

        话语生生止住,他茫然地看着无人的四下,梦境里的场景变换着模糊成一片,而他也再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又在喊些什么。

        只是裴疏年恍惚中记得,那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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