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书信
沈北辰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蜷缩在角落,面色灰白的谢录。
眉心微动,他虚倚着墙静睨角落的人,开口道:“不舒服么。”
谢录骤然回神,避开那炙热如阳的目光轻轻摇摇头。
“跟我走。”沈北辰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谈谈。”
厚厚的黑色落地帘遮蔽住外面的光线,只亮着一盏微弱的橘灯,房内摆设清一色的黑灰色调,扑面的压抑感。
角隅处的桌上有一银灰的笼,罩着只通体金灿的雀。
沈北辰径直靠近,微微扯开点窗帘,好让透点月光进来。
雀很老实,甚至会亲昵地蹭他探进去的指腹。
谢录只站在门边,便惊愕在原地愣住。
黑黢黢的房间里,借着门缝的一点光,他看到了贴满墙壁的画和照片。
是他的作品,亦或是他本人的图片。
素描,水彩,画着的有他遗失的记忆碎片,也有他学习绘画时不堪入目被搓成团的练习画,遍布的褶皱的纹路、甚至被黏合拼贴成一张的裂痕。
而照片,从他被收养,到搬离出沈家,各个年纪,不同场合。
但是油画,他最擅长醉心的油画,一张张一幅幅,画着不同时期的沈北辰。
那是他从前画的,藏在画室的角落,在很多夜里,独给自己欣赏。
谢录的脸色在那一瞬间血色全无。
他早就想到了的,沈北辰那般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那番肮脏的心思呢。
只是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好似压抑在最深处的肮脏隐秘被人剖开置于万众瞩目处暴晒,一瞬间那种羞愧耻辱感,让他觉得窒息。
沈北辰淡定自若地观察着谢录那副神情,眼尾有意无意地微扬起来。
“谢老师画技不错。”情绪不明的声音低沉悦耳,“确定不关门么?会被其他人看到。”
合上门的一瞬间,谢录微哑着开口,语气疏离:“您羞辱我也羞辱够了吧。”
沈北辰静了静,似笑非笑地道:“羞辱?”
“少时痴心妄想,小叔叔不必在意。”谢录笑得冷淡,“早在很久前,我已经按照您的心意,死了这条心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昏暗中,那张俊美的脸上冷色渐深,一步一步,徐徐踱来。
在被扼住咽喉的一瞬间,谢录呼吸几乎要窒住。
那双黑如渊的瞳静静地望进眼中,翻涌着熊熊燃烧的暗焰。
骨节分明的手掠过最脆弱的喉结,骤然桎梏住他的下颚,猛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呼吸几乎交叠,而拇指的指腹冷不丁地落在谢录的唇峰,几近温柔的摩挲。
“收回刚才那番话。”那股冷香几乎包裹住谢录,眼神晦涩明灭,“说,你心思未改。”
沈北辰不喜欢露出那只眼的真实颜色,所以总会用瞳片遮掩。
谢录静静地回望着他,薄唇上指腹的细腻按抚让他浑身发麻。
“我改了。”面上淡笑徐徐舒开,却很是惨淡,“不敢了。”
或许说,他从前痴迷妄想的人,不过是一个塑壳罢了。
一副伪装出来的面孔。
指上力度加重,粗暴地按搓着薄唇,直至红愈发鲜艳,甚至隐隐有血丝渗出。
谢录不动声色地承受着那几近折磨的对待,眼尾却不自觉地缓缓下耷。
“为什么!”
人被猛然按在门上,脊背上凸出的肩胛骨硬生生砸磕的瞬间引起谢录一声扭曲的闷哼。
他只是轻笑,却不语。
沈北辰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些破碎,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甚至歇斯底里。
“为什么……”
谢录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总觉得刚才那瞬间,按住他的不是沈北辰,而是谢喧。
那双黑瞳中一抹恍惚转瞬即逝,卡住咽喉的手臂旋即离开,沈北辰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再度背过身去。
谢录看着那孤傲的背影一步步远离,甚至多出了些寂寥的意味。
窗帘唰地一声彻底被扯开,外面的月色倾泻而下,即使光线柔软,在那瞬间也刺得他双目一缩。
四面的画和照片甚至有些凄凉阴冷的感觉,谢录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只能颤着,倚着墙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与尊严。
“小录。”沈北辰侧过脸来,缓缓闭上了双眼,“下次再见面……”
他微顿须臾:“希望你能和以前相像一些。哪怕是半分,是伪装也好。”
谢录避开那道炽热的凝视,喉咙哑着,吐不出半个字句。
沈北辰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没了他,你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他仿佛在对谁说话,话语喑哑,却仿佛声嘶力竭般。
沈北辰徐徐转过身去,静面着月光,神色淡漠。
“一无所有么。”他轻轻笑起来,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悲戚,“你与我,不过是注定会仅有彼此…而已。”
*
从沈家到郊区,路途遥远,又是将近深夜,车也不好打。
浓春的夜晚容易起雾,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将人裹挟。
沈北辰的话像重石压在心头,再加上今早莫名见到了裴疏年——谢录想着,任由思绪横冲直撞地乱飞。
反正哪件事都想不明白,想哪件对他而言,也都无所谓。
耳机里放着他喜欢的英文歌,听在耳中能略微回忆起一些那日在生日会,他在台下的感觉。
帽子叩在头上,谢录靠着路边失神地踱步,有些心不在焉。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有一条长椅,沾了些湿沉的雾气。
口袋里的信好似在发烫一般,谢录坐进长椅,倚靠住椅背抽出信件。
「to裴疏年的第一位粉丝」
外壳上赫然飞扬着裴疏年一手亲笔真迹,笔锋圆润收敛,倒是真真见字如见人。
谢录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启封,却发现里面有两封。
一封纸页泛黄,应当是原信。
而另一封却很新,应当是后来塞进去的,字迹也稍有变化,愈发内敛成熟。
谢录打开了第二封,只是读了个开头,便动作怔住。
「卿卿如晤」
「日夜与君相见,难解心头思疾。故今撰此书,以纾难言绪。」
他忍俊不禁,不由得啧了一声。
「简而言之,感恩谢老师创造了我,给予我这么一段滋味丰足的人生。也感激谢录,曾两次搭救于我。如果您愿意,私心想让你留在这里,万贯家财散尽也不足惜,吾愿效犬马之劳,为谢老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您答应,便到星光河边相见。」
谢录面上笑容愈发浅淡,直至如露水转瞬消逝。
字句间隐藏的情绪很隐晦,他也只能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几分。
这封书信那次被裴疏年拿走,是在生日会那天,两人半掩饰着坦白后,裴疏年第一次透露出愿意让他回到现实的时候。
“we''veealongwayfromwherewebegan”
脑海里是涔涔覆着薄汗,在昏暗中向自己探来的手,是背负绚烂彩光徐徐而来的身影。
是那张舒朗好看,与不远处的一张侧脸相似,甚至可以完全重叠的面容。
“andi''lltellyouallaboutitwheniseeyouagain”
谢录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站在路边,正傻站在路沿的人。
怎么会这么像呢。
那个人脚下站立处,是自己那次从星辰大厦狼狈离开,半道停留的地方。
怎么会这么巧呢。
那时手腕被人扣住,自己卡进一人肩窝,说:“让我抱一抱。”
*
裴疏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从星辰大厦回家路过偶然停住,便再也走不动,简直像着了魔。
对,着了魔。
否则自己也不会天天莫名其妙地走神,莫名其妙地流眼泪,莫名其妙地心头梗痛,莫名其妙的,记忆有时骤然清晰又模糊。
凛冬的风挟卷着扎人刺骨的寒直直往骨缝里钻,雪扑簌簌落了好些,濡湿了他的发丝,甚至覆蒙上一层灰白。
裴疏年松泛着僵冷的脖颈,因为窝在口袋里而暖烘烘的手捏揉着,倒是舒服很多。
他转身想往不远处车子走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叩着帽子捏着纸张,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看不太清那张脸,只是觉得很奇怪,奇怪到让他不自觉蹙起眉。
想要签名?
自己好似鬼使神差般往那边走。
谢录愣愣地看着向自己摊开的掌心,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说话打着颤,都有些不利索:“你…什,什么……”
裴疏年看着他那掩在黑框镜下泛红的眼窝,眉头蹙得更紧,开口倒温声:“是需要签名吗?”
谢录垂下眼,摇摇头。
指尖揉捏着信纸发出细微的声响,裴疏年被那声音吸引了去,却在瞄到一眼开头旋即移开视线。
卿卿如晤。
这字迹与他的好像。
莫非是刻意模仿的么?
他蜷着手轻咳,眉头微拧:“这,是你写的情书?”
这开头语,未免太直接了。
谢录心不在焉地轻应了一句,下意识地把信叠好塞回口袋。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自己亲笔写的东西。
裴疏年见信被塞回去,有一瞬间惊讶愣神——不是给他的么?怎么又改主意了?害羞了?
寒风卷着雪拂过,吹动着纸角猎猎作响,谢录直到这一刻才发觉寒冷,生理性地咬牙握拳。
这些动作在裴疏年眼里一清二楚,他眼瞳微颤,心尖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被捂热的袄离身的刹那,他还是被冷得一抖。轻轻将衣服披在谢录身上,又细柔地给他扣上几颗排扣,用力拽拉着衣领将人半边脸掩在衣服中,裴疏年才微微松了口气。
裴疏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心血来潮这么做,做完却又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往停车处走。
直到走到了车旁,止住脚步的裴疏年,才从失神中抽出身来,转身刹那却对上了一双掩在黑框镜下正定定凝视自己的双眼,直勾勾的情绪裸露,让他看得莫名咽了咽。
“你跟着我干什么?”
谢录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可以搭个便车吗。”
裴疏年倒没多怀疑拒绝。一方面是因为这人看起来不像个歹人,另一方面是这雪愈下愈大,天寒地冻的,也没有车,搭个顺风车倒也未免不可。
车里的暖气开得足,烘得谢录双眼温热。
他将起了层雾的眼镜摘下来塞进了怀里,衣服上还有裴疏年身上那股清澈浅淡的淡香,偎在鼻尖让人莫名心安。
“今年,开生日会吗?”
正开车的裴疏年一怔,旋即笑了声:“生日早就过去了。至于生日会,没必要。”
他觉得身边这人有些奇怪,不由得想多打量几眼,视线却在触到那张因为寒冷而白了一层的脸骤然凝滞。
好熟悉。
“我是您的粉丝,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谢录察觉到炙热的注视,轻咳了声,“红灯。”
也是刚才,他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入了冬。毕竟两个世界时间流逝不同,本来对于那些无用的次要情节,也是不必占据篇幅的。
听到那咳声和提示,裴疏年慌乱移开视线,忙踩下刹车。
“会考虑的,会的……”
谢录抿了抿唇,视线垂得深:“在这里下车就好。”
“这里?”裴疏年很是惊讶,不由得好声好气地温声劝道,“这里只有这条道,不太好打车。我载你去下个路口,那里车流量大一点……”
趁着红灯倒数的几秒,谢录猛地推开车门,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合门而去,且径直选择反向的路。
留在车里的人面色有些灰白。
这人奇怪得甚至奇异,但是他却莫名觉得熟悉而想接近,甚至——想要个联系方式。
裴疏年过了个路口后,在路边停着等待很长时间,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却一直没有等到那道身影。
甚至连个经过的车都没有,但是偏偏不见那人经过。
指尖的烟又一根燃尽,烦躁却燃烧得越来越盛烈,几欲吞噬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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