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阴魂不散
走了很久的谢录，直到脊背上渗出一层热汗，才渐渐拉回纷飞的思绪，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现实世界。
偎在鼻尖的淡香依旧弥漫萦绕，不得已脱下的袄，却被他抱在怀里细细地深嗅。
是裴疏年的气味。
那股气息瞬间勾起那株毒芽，本应有枯萎迹象此刻却愈发生长得肆意妄为，攀爬裹挟了整个心脏。
谢录捏紧些细腻的软布，贪婪地汲取着那每丝每毫的气息。
昏黄的灯映在身前一方，他定定地看了很久，才掏出了手机，打开漫画的界面。
漫画更改时间停留在一切归零的那一天，而自己画好的结局还没有更新，应当是还在细化。
想着刚才的场景，而类似的莫名突然穿进漫画已经屡次发生，谢录觉得内心五味杂陈。
看到裴疏年的那些瞬间，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是——想要靠近，触碰，甚至贪婪不知足。
在台下与台上人对视时，会抑制不住地双目滚烫；确定裴疏年彻底失忆时，会觉得愤怒痛苦以至于失态地落荒而逃。
谢录有一霎地恍惚。
自己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
他莫名觉得嗓间发痒，但是身上没有带烟。
「谢老师，您真的考虑好要完结吗？」
濒临灭屏边缘的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条讯息，是叶瑄发来的。
「主编说，不急的，您可以再考虑考虑。」
谢录惨淡地笑了下。
「这样就好。」
他简单地回了一句话，那边便再没了动静。
这样不是很好么。
裴疏年没有反抗，很顺利地完成了颁奖典礼，甚至那个世界都不会因为完结而停止，反而在顺利地自我运作。
他这个作者算什么？
两个世界没了谢录，都照样会循律运转，甚至会更好。
而这段时间的经历，搅乱的却是自己本像死水般平静无澜而黢黑脏污的生活。
谢录在灯下傻站许久，直到躯体被冷意洇透，刺得他觉得血管都是凉的。
口袋里读完的信还残留余温，脑海里却是裴疏年曾对他说的话——
“最好，你开心的时候也匀我一点好事好心情，难过的时候，就使劲变着法折磨我，让我也不好过。”
“骗子。”他吁出一声短而低哑的叹息，微仰起头望着墨蓝的天，“你怎么能不好过。”
毁掉裴疏年的生活。
谢录有那么一瞬间这么想，毁掉了漫画，自己也势必会玉石俱焚。
但是想着那人的难过的神情，他好像又狠不下心了。
＊
一个星期说短也不短，毕竟自己曾用一个星期改完了漫画；说长也不长，一眨眼便过去了，这段时间里也倒没再发生那几天怪异的事。
谢录猜测着，大概和完结有关，又或许是，裴疏年彻底地忘掉了。
漫画的完结果不其然引起了不算小的波澜，虽然大部分都是骂声，骂他烂尾不用心。
他倒不在乎，照常按先前约定，约叶瑄出去吃饭权当赔礼道歉。
叶瑄一路上一直在偷摸着观察谢录的神情，直到确定真的没有太大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却一直提在嗓子眼。
“怎么了？”谢录淡笑，从菜单上抬眼回望那道炽热的注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
叶瑄收回视线后尴尬地咳了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嗫嚅道：“就是比较担心您。网络上的那些，谢老师不要在意…要是在意，您可以和我说的。”
她就是希望谢录不要一声不吭都自己扛着，免得憋坏了。
毕竟上次漫画大改和冷不丁的消失，把她们都吓坏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谢录有些无奈：“我没事的。”
他把菜单递给了叶瑄，声音带上些歉疚：“好像没有奶茶，稍等一会，你先点着菜。”
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叶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老师，我不用喝。”
毕竟上次买完奶茶，谢录就出事了。
“那…点外卖，等下我去拿。”谢录晃晃自己的手机，声音放轻柔很多，“其实你们不必这样草木皆兵，我真的没事。”
过去这一个星期，叶瑄可谓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他家里，陪他一起忙里忙外。
叶瑄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话题一转道：“谢老师，那边好像在问关于出版和签售会的事。”
谢录哑然失笑，有些自嘲似的开口：“就目前这个情况，还能出版么。”
“当然可以。”声音陡然拔高音调，“您没看到其实大部分都在期待出版，毕竟——”
毕竟裴疏年那张脸的细化好看了很多，更何况，上册骤然结束在主角陷入低谷，下册才是主角金手指大开一路登顶成为顶流的过程。就冲这两点，足以让很多人忽略结尾那一点“瑕疵”。
这些谢录明白一点，但却不甚在意。
“有把握的话，主编怎么安排都可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微顿须臾，“不过，如果可以出版的话，这一次的封面，可以由我来做吗？”
叶瑄点点头：“我和主编提一下，应该没问题。”
“谢谢。”谢录浅笑着，扶了扶镜边，给她看眼手机的外卖提示，便起身往外走，“我出去拿，三分钟就好。”
点好的菜单刚交还给服务员，她一抬头视野里却撞进一抹黄：“叶小姐您的外卖，那位先生让我转告您，让您先吃，他有些事。”
裴疏年茫然地站在大街上，一身墨蓝古装看起来格格不入，可是颀长挺拔的身段又在人海中格外出挑惹眼。
路人纷纷举起手机拍照，在嘀咕打量着，这是哪个明星在拍戏。
可是在脑海中搜寻一番，没有一个人认出来这到底是谁。
毕竟这人长得太惊艳，惊艳到即便只靠颜值也一定能火的程度。而当今娱乐圈的一众明星里，却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
裴疏年微蹙起眉环顾一圈凑上来拍他的镜头，心中疑窦层生。
他刚完成拍摄任务，明明在去化妆间的路上，不知怎的突然眼前一阵闪白便成了如今这副情状。
“他长的好像一个漫画主角啊……”
“裴疏年！”
“说啥呢，裴疏年是二次元的！这是哪个还没出道的小生吧？不会是那个天降紫微？”
“如果要把漫画影视化，一定要请这位，真的长得好像啊，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裴疏年听着那叽喳纷纭的讨论，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
什么主角？什么漫画？什么二次元？
原本正失神，甚至连脱身离开也都忘了的他，却忽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扣锁住手腕，眼前又是一片黑——有人遮住了他的眼，更准确来说，是脸。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炸起，轰得他脑袋嗡嗡的。
“跟我走。”
裴疏年任由这人拉着他从攒动的人群中突出重围，跟随拽着自己的那股劲往前跑，即使自己漫无目的，仍云里雾里。
但裴疏年就是下意识地相信这个人。这个他在路口等了一晚上想要联系方式却是徒劳，这个他莫名觉得熟悉，在颁奖典礼上遥遥一望的人。
谢录体力并不很好，特别是在一个星期的过度消耗后，跑了这一段路，折折拐拐进了一个街角巷口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开始大口拼命地呼吸，舒缓肺管撕裂般的疼痛。
裴疏年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戏服很重，鞋也不是适合跑步走路的，面色有些灰。
他看着倚靠着墙面缓喘的谢录，那张脸血色尽褪，苍白却又汗滴淋漓。
“你到底，”裴疏年压了压呼吸，“是谁？”
谢录深深看他一眼。
肩胛狠撞了下墙面，他借这反力勉强撑着沉重的躯体，转身便要走。
裴疏年几步跟上去，掣住他的手腕，语调轻佻：“还没给答案呢。”
心底压着的无名火蹭得熊熊燃烧起来，谢录猛地甩开那只手，微咬牙看着那张脸，神色晦暗。
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甚至精致更甚。
裴疏年被那眼神凝视着，心底咯噔一声，莫名腾升起丝丝心虚和晦涩的情绪。
那眼神里有怨，又像是眷恋不舍，或者欣赏释然，复杂得他看不透。
“能不能别再这么阴魂不散了啊。”谢录敛回眼神，侧过脸不看他，声音带着细颤的叹息，“我真的累了。”
裴疏年云里雾里：“阴魂不散？我？”
他指了指自己，哑然失笑道：“我阴魂不散？”
“不是你。”谢录垂下的眼又低了些，“是我。”
看面前人这一身装扮，更像是被他冷不丁扯进来的。
是了，不过是刚才等外卖时，他不经意间想到了裴疏年而已，然后便听到对面街道的拐角处起了骚动。
他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人海中央的裴疏年。
于是他才拜托外卖小哥给叶瑄说了一声，便立刻去解救被围困的人。
谢录微抿起唇，低声道：“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转身便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回没人来拦，直到人走远了，谢录拐出口时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却只看到空荡无人的巷。
所以为什么，裴疏年竟然能被他拉进现实世界？
明明漫画已经结局停更，漫画世界也已一切归零。
他像是反射性地掏出手机翻看漫画。
状态依旧是完结状态，终话结局也没有任何变动，而显然漫画世界依旧在自我运转，不再需要他这个作者来掌控安排。
所以还有什么契机，能让他们，甚至不需要生命危险下的求生欲，便能自由穿梭两个世界，甚至两个人都能任意穿梭？
掌心静静地覆捂住胸口，那颗剧烈泵动的心脏仿佛给了谢录隐秘的答案。
他下意识地否定掉，指尖划攥着手机发出刺耳异响，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转身往来时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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