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火摇曳

宋姝月拉着齐爻盘腿而坐，她坐在他背后，引气下沉下玄关，而后起手贴住齐爻后背，在黑暗中隐隐可见有丝丝冰蓝色的光顺着她下腹处逐渐上升，最后沿着手腕渗透进齐爻体内。

齐爻闷哼一声，皱起眉头，显然她的气在齐爻体内并不能适应。

感觉就像有人用无形的触手在体内游走试探。

人的体内，从出生开始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开发的宝藏，蕴藏着无数的秘密。正如从未真正踏入修行的齐爻，体内的构造从婴儿时期一直保存到现在未曾有过大的变化，便是一块璞玉，如何雕琢，极大会影响到日后成就。

在七座天下内，所有的修行体系可以归结为两个系统——玄士与武夫。可以说二者的修行理念截然相反，玄士，乃汇聚天地元气于体内，开脉破穴以藏气，待到要用的时候可移山填海。而武夫，坚信不需再借天地之气，人体乃是天地之灵，主张散气，虽然在一开始也需要借外在的气破穴开脉，但最终会全部散去，只剩下自身原本的气息，开发人体神藏，最终肉身成圣。因而玄士乃秉持天道，顺应自然，可以受到天道的润泽，寿命自然长久些，天道，乃万般先天大道的总称，若不是乾坤间原本就有的道，便是后世仙人甘愿化道，成就一些先天大道。而与天道对应的，便是武道，并非单单习武便是武道，乃是千万条后天大道所构成。比如剑道，刀道，此类兵器大道，便是为人所创，也就是武道。

并非人人可以炼气，这需要仙根，能被天道接受，自然愿意借给你元气，才能感悟印证万般天道。但人人可以炼体习武，因而玄士往往不屑于武夫，认为都是一些没有仙根的人才会踏入习武炼体这条路。此话有些道理，毕竟确实有部分人实在没有仙根无法得到天道认证，又不甘心就此平凡的人，会走上这条更为艰辛的道路。但天下有几人敢说，武帝城宋长天或是剑仙殿十二殿主这种以武入道的武神是下流的？

宋长天成就十二境武神神位之际，就是看不惯这种说法，一气之下三拳击毙十三境登仙境神仙，连神魂都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更是定下在武帝城内玄士与狗不得入内的规矩。可天下玄士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真正能压武帝一筹的仙人，也只有四家祖师爷了，而那四位爷不知道多少千年不露面了，自然无人敢成为出头鸟。

更何况，在浩邙天下与玄冥天下交界处，有一座长不知多少万里的长城，悬挂在半空，下方是深数百丈的天堑，隔绝两大天下。那倒悬长城内，多少剑仙剑神留名刻字，留下斩杀大妖魍魉的千古芳名，为浩邙天下的安定奠定了万年根基。真正有资格称为剑仙剑神的，无一不是浸淫剑道数百年以上的武痴，为了天下百姓死而后已，另多少枯坐的玄士汗颜。

所以近千年来，竟然有种武夫蔑视玄士的倾向。

宋姝月作为宋长天之女，其眼界格局，功法见解，自然都是绝佳的。此刻她以气代眼，强行开启内视。从下玄关，往上是下腹处的丹田，黄庭，都没有异常。气往上继续飘走，到了气海穴处，宋姝月“看”到了有些许淡淡的雾气盘结在此，她有些惊讶，正常人没有修行之前是不会有任何气在穴位内的，如此说来，齐爻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有所触及炼气了。

她不知道，这像雾气一般的气，正是齐爻无事时感悟观想那几个意境所凭空凝聚的气，并非借天地之气，也并非体内本源精气。若是她知道，纵然是有常人不具备的眼界知识，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何凭空炼气。

不过无论如何，这股气息不可能是问题所在。

气海穴之上，还有很多穴位，人体三百六十五穴位，可连接六经八脉，但不可能一一列举，也不可能一一打通修行，正常来说，开一百零八穴，通小周天经脉，足可以蕴藏到成仙时候的气息。至于关键穴位则更是寥寥无几，气海穴之上，一路上浮则是位于眉心处的神庭穴。渐渐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查看了上百个穴位，除了一些无伤大雅身体的暗疾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魂魄？

又去三尸穴转了一番，未曾觉醒的魂魄魂火静静燃烧，不似要熄灭的样子。

再来！

她不信这个邪，若传说不错，风声木的折断就代表齐爻即将面临生死大关。半途而废，不是流淌着武帝血脉的人做出的事情。宋姝月执拗着，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关键。

命火，本命胚！

如果是这个出问题了……宋姝月狠狠打了一个寒战，那么事态的严重性是仅次于魂火魂魄出问题。

无论是武夫，玄士还是普通人，命火和本命胚都是元命根本所在。命火都在心肺处熊熊燃烧，这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由生命本源所燃起的特殊的精气，而本命胚也是形象的说法，指的是守卫心脏的气，在十六成年前，命火烧着不稳定不成熟的胚土，直到成年那一刻，本命胚蜕变为本命瓷，护住元命所在，也是寿命的根本。

她将气下沉，到心肺处，占据临近的穴位远远观望，不禁内心一沉。

坏了。

且不说正常的命火都是拳头般大小，此刻齐爻的命火连蜡烛般大小都没有，还不断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随时熄灭。而上分的本命胚，本应该被烧成型差不多，此刻一看，怕是因命火太弱，瓷胚与十岁稚子无异。

而成年之际若不能烧成，胚无，火灭，人亡。

作为武夫，通晓药理作用和内视病根所在，能为自己或他人疗伤，可以说是必备知识，宋姝月的药理储备也是远超常人，此刻面对这般虚弱的命火，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根本找不到病根病因。

她叹了口气，默默抽出自己的气，把大概情况婉转地和齐爻说了一下。齐爻听后，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埋下头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的命火虚弱很可能在成年之前烧不出本命瓷，听先生说，这个镇子上有一些独特的风水，可以助涨火势，这庭院也是有木生火，引进穿堂风。”

“还有常常坐在树下自言自语的算命瞎爷爷，也和我说过桃花巷尾，木气旺盛。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迷信，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大家都找不到原因和病根，也很久没提了。我原本以为，努力读书，努力练拳走桩，可以慢慢变好的。”

“然而今天姑娘告诉我的事实，让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愿望罢了。”齐爻神色落寞，情绪低沉。

宋姝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忽然很后悔，告诉了他这个事情。如果她知道这么多人都在帮他，知道他心里有很大的希望去活下去，那就不会这么莽撞，还去告诉他这么伤人的事情。那样子或许他能多几天快乐的时光吧……

“但宋姑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齐爻在短暂的失落后，抬起了头，笑了笑：“我很感激你，能照顾我们兄妹二人，能专门给我查看身体的问题所在，在你之前，也就只有季先生，瞎爷爷，李叔叔和陈家爷爷这么照顾过我而已。先生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告诉的我是事实，这本身就是对的，没什么不好。”

他笑得很放松，很坦然：“季先生，李叔叔，他们每一个人为我做的事情，无论是有没有效果，我都已经很开心了，因为他们都有很努力，很费心地想要帮我。如果没有他们，可能我和妹妹早就去冥海轮回了。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成不成功，如果这就是我人生中最后的几天，我也会让大家都开心些，不要为我难过。没必要，你的人生还有很多路要走，实在不必要把伤心浪费在我这里，宋姑娘。”

“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此刻的齐爻，双目闪烁着精芒，恍如一位少年醇儒，谈吐之间，思想火花迸发，即便实在暮秋，也让对面的宋姝月感受到了如季先生的春风般暖意。

这便是读书人的魅力么？

在不知不觉中，这绿袍少女，心中有些异波荡开。

即便如她读儒经有限，也能在此刻想到一个词。

春风得意。

原来这个词，无关功名，无关学问，无关生死。

存乎一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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