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道屈指一算

见齐爻都是如此坦然自若，宋姝月虽还是不太甘心就此放弃追查其中的病根蹊跷，却也不认为镇守此地的圣人十几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自己就一定可以帮到齐爻。因而也渐渐宽心，强迫自己不去想此事。

只是见到齐爻的笑容，她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二人都没有困意，相聊甚欢，一坐就是到天明。

对于齐爻来说，这长达三四个时辰的畅聊就是为他打开了一扇修行的大门，初步窥见外界的瑰丽与繁杂，足让自认为读了不少圣贤书的齐爻叹为观止。

这世界，有一言可让妖魔跪拜的儒家圣人。

有枯坐山顶上万年的道家真人，不愿飞升寻找天外玉京，只愿清风拂面。

有须弥山上释家睡佛，见众生即是如来。

有武夫站在瀑布之下冲刷体魄上百年，只为洗刷深重的杀孽罪过，一拳令瀑布倒流。

更有人皇武帝，天上剑仙一剑使得大江决堤，俗世王朝兵家农家撑起半边天，天地大妖魑魅魍魉横行世间。

齐爻心神激荡，这是何等浩大的世界！

且不论天上地下，或是七座天下，单单这浩邙天下，就不知方圆多少万万里。根据方位可以分为四片区域，东土，南天，西苍，北黎。就以宋姝月十八岁的阅历而言，无法得知全部内容。她说，自己从小生活的武帝城坐落于北黎，再往北便是北海。北黎之大，除了武帝城之外，还有散布多处的天人城，各个山泽湖海若不是盘踞着大妖魍魉，就是宗门所在，大大小小她也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少。只记得老爹说过普通人走一辈子都走不出北黎的边界。

而胜贺镇，则位于东土的最东南端，与南天接壤。南天西苍地势高，使得雨水大都汇聚东土，因而东土能养育更多的凡人，自然面积也最为广阔，远超北黎。

几十年前，最后一个一统浩邙天下的国家——羽化神朝分崩离析，到了东土这边，就是八王之乱，一共形成了八个王朝，以太央王朝为首，割据一方，八国鼎力，是为战国。来之前，她得知太央王朝南北九千里，东西八千里，称得上幅员辽阔。虽说都是俗世王朝，远远比不上历代一统天下的神朝仙朝，但其国力也大都是由修行者支撑起来的，否则根本无立足之地。

而支撑俗世王朝的支柱，一为儒家，经世治国平天下，一为兵家，纵横沙场为王朝大权所在，而至于另外一些，各个王朝之间都有所不同。有些王朝注重民生，则大力发展农家；有些王朝觉得律法不能凋敝，则视法家为座上宾；有些王朝穷兵黩武，则兵家势大。

按照江湖的说法，原本只有三家，乃儒释道，后来因百家争鸣，农、法、兵、墨、阵、纵横等等莫衷一是，虽然每一家的力量和思想相比原本的三家来说不足为道，但上百家聚合在一起，也是一股可以左右天下的力量。人们为了尊重这些思想的存在，因而提出了第四家——杂家，也就是其余百家的统称。

因而，当今位于第一梯队的势力，当属四家。

第一梯队的势力，是整个天下的中坚力量，弟子无数，信仰若干，太过于庞杂，因而才有“家”之名号。第二梯队的势力，不能说就比第一梯队的势力差多少，所差，也仅仅只是人数上的差距，而其本身底蕴和实力，四家也无人敢轻视。

武帝城，天人城，就是位于第二梯队的范围内。虽其弟子人数都少于一百，但可以说人人都是天骄一点都不过分。这也是第一梯队与第二梯队的根结不同所在，四家有教无类，广招弟子，天下无论资质根骨高低，甚至下至百姓凡人，也可信佛信道，读书考取功名，或是戎马一生。

第二梯队的极端例子，就是传闻世代单传的人皇宫了。每一代只有一个弟子，一个师父，却每一位都可以称得上人中之皇，睥睨天下，也只有人皇，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统领天下人族，凝聚一体。

宋姝月说，她有一次很好奇地问她爹，都有武帝了，还需要人皇干什么，武帝不就是天下武夫绝顶了吗，难道人皇比武帝还厉害？宋长天那时狠狠瞪了她一眼，说小姑娘家瞎胡闹，怎敢不敬重人皇。且不论修为高低，单就是很久以前，在人族在最危急的时刻，是人皇带领他们总出灭绝的困境的，因而人皇是雪中送炭的人物，了不起，这个称号一出，与其实力无关，哪怕这一代是个凡人，天下人族谁人敢不臣服！而武帝这称号，乃是坐地起价的玩意儿，你在外面提武帝和提你老子大名一个效果，你就知道能震慑住这些腌臜的根本不是武帝这个称号，而是你老子的实力。所以说人皇的份量和武帝的份量都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如何能作比较！下次再敢乱提人皇，罚禁闭一个月。吓得小时候的宋姝月再也不敢提到人皇相关内容，只是保持敬畏就足够了。

至于还有第三梯队的势力，便是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宗门，不提也罢。

云云总总，大概如此。

听得齐爻目瞪口呆，恨不能立刻跑出这小小的青山，去外面看看这座天下的风华。

“看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宋姝月笑着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没有实力，天下之大，也没有你容身的地方。除非你像我一样有个武帝老子，嗝。”

谈吐间满是傲娇。

齐爻轻咳一声，满脸黑线，心中暗道太央王朝太子也没你有这恐怖的背景，而表面上依旧乐呵请教道：“那有如何的实力才能纵横天下呢？”

宋姝月一拍他肩膀道：“得看你有没有仙根喽，如果没有仙根，便只能习武炼体。现在，你沉心静气，心中不断呼唤观想你认为的天道或是书籍上的神仙祖师。”

这是很普遍的判断有无仙根的方法。先天大道，  烙印虚空中，万般大道，可以观想所认为的大道模样，比如五行七曜这种纯粹自然的大道，或者儒家道家祖师爷这种道主的形象，正常来说，只要静心观想呼唤，都会得到大道或者道主的回应共鸣。如果没有，那很可能便是没有仙根，不能得到天道道则的承认与润泽，那就算强行炼气，也终究无法感悟天道，自欺欺人罢了。

齐爻盘腿闭目，即刻入定观想。

他此刻脑中出现的是一位大头方耳的老先生，如果经卷上记载得不错，这便是儒家祖师的形象，坐在桃树下，给数位弟子讲道。

观想愈渐清晰，齐爻已经能感受到隐隐约约有道法的波动从莫名的空间里传来，在感受到这浩大的气息的刹那，肉身的活性便得到了润泽，好像那自己看不到的远方有古朴的浩然之气透过层层的间隔落到自己身边，而天地元气也缓缓被调动起来，醍醐灌顶般从他天灵盖处渗透进身体。

片刻后，他甚至感受到了有位携带经卷的远古圣人脚踏无数文字从容行走在莫名的空间里，耳边传来梦怡般诵经声，丝丝入耳不绝如缕，齐爻精神一振，立刻端坐，宝相庄严。

这时候就连旁边的宋姝月也感受到了那股儒家特有的浩然之气正迅速向齐爻周身汇聚过来，而他更是面容严肃，好像在接受洗礼一般。

她内心一动，暗暗赞叹。她虽是武夫，却也是具备仙根，没踏入玄士一路……主要是老爹逼她习武，当然后来也证明与她而言习武是最好的选择。以她的见地来说，能如此快速勾动大道共鸣，资质不说是天才，也绝对是一流。

一柱香之后，齐爻身边已经肉眼可见席卷了浩然之气，他在观想中，那老圣人诵经的声音愈发浩大，涤荡着齐爻身体和魂魄，神清气爽起来。

当真是玄妙非凡。他心念一动，同时观想出了第二位老先生，那是季先生所描述的亚圣，穷首皓经，白发苍苍，平生最得意是中了秀才，因此一身秀才袍穿到老。

不多时，另一股不同的浩然之气从虚空中纷至沓来，与季先生的气息有所相似，却更是菁纯，带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毅然决然，这是专属于亚圣的浩然正气。

“这……难道他同时能观想两位神仙？”宋姝月吃了一惊，能在一开始就有如此创举的，可以称得上是仙根上佳，非炼气天纵之资无法承受如此气息。

呼唤神仙道主，观想大道，能得到越多的气息的承认，就代表自身体质越切合大道所需。万般大道，能在一柱香内得到排名靠前的大道认可，已经是一流玄士之资，两条至五条大道，而是天纵之资，五条以上，便是不世出的妖孽巨臂。

看齐爻此刻的模样，还是甚是轻松，远没达到极限。宋姝月双目精光闪烁，静观其变。

在亚圣一脉的气息稳定后，齐爻思绪一变，忽然想到曾经在山上破败的小庙里看到过道家祖师爷的画像，也不知是假是真，此刻也纯粹当观想试试看，便以心念在脑中观想着倒骑青牛，头戴莲花冠的老道士。

天外，帝空天海之上，正骑着青牛的一个老道士在昏昏欲睡。青牛看似走得极为缓慢，殊不知一步下去就是万里，在偌大的帝空天海也是快如流星，而这青牛还在不时咬着云海，好像吃草一般反复咀嚼。忽然间，老道士感觉在人间有人在感应他，吃了一惊，喃喃道：“好像有人在观想……莫非还真有人记得我骑牛西行写下道德经时候的样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道我写道德经骑牛出现在人间的时候，圣祖那个娃娃还没怎么读书呢，怎么可能有人还能记起那个年代的我？”

干瘦的老道士从牛背上坐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将拇指搭在中指上细细一算，大惊失色：“是前几日山海关的那个小读书人！他的往事前尘……还有来世轮回……为何一片空白……他是……”

老道士不信邪一般，屈指再次一算，依旧是那个天机。他沉默了片刻，青牛不耐烦得“哞”了一声，老道一拍牛屁股，道：“你也几千年没动了，再不动我就把你杀了炖汤喝。快点，别磨叽，倒坐莲花台。”

青牛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却也不敢忤逆老道士，晃动着牛鼻子上的银色鼻环，每走一步就旋转一些，走着走着竟然带着道士一起悬挂着走路，好像重力在天上一般。

“前者行行者前，无极道经，詘！”

老道士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右手中指指地食指指天，一声念出，顿时面色一白，隐隐间有黑气缭绕。他喷出一口鲜血，连忙改变指法道：“收！”这才黑气消失，面色缓和下来。

“竟然还是这个结果……这个小子，与古庭之间……大禁忌，不可言。”老道士不敢再推算，一瞥在人间的端坐着的齐爻，苦笑着摇了摇头。

“数万年来，你小子倒是第一个能让我受伤的人，了不得！但可惜，不能让你走玄士一道，你是希望，一定不能走既定的天道。”

老道士微微一笑，摸了摸一尺白须，轻声说道：“收道。”

人间，端坐着面露笑容的齐爻忽然气息一凝，笑容停滞，来自道家祖师爷的大道波动瞬间消散，顺带着连那两道儒家的浩然之气也接连崩溃。他睁开眼睛，咳了一口鲜血，气息有些萎靡。

宋姝月没料到如何在瞬息之间他就突然如此，震惊之余，蹲下去给他擦去嘴角的血。

“道祖……”齐爻心中困惑，不顾是否有内伤，闭目强行观想。片刻后再次溢出鲜血，没有半点大道波动。

“究竟怎么回事……”

齐爻和宋姝月相视一眼，都不明所以。

好像就那崩溃的瞬间，儒家大道和道家大道都对齐爻关闭了一般。

此刻天海上骑牛的老道士也闭目端坐，一道旁人看不到的一缕神魂离体，直奔人间的浩邙天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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