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待到江楚玉回府，太阳早已在天际隐去了身形，苍白冰冷的月取而代之挂在了漆黑的天空之中。李青棠站在屋门前看着江楚玉朝府邸走来——她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没有多余的配饰，朴素的蓝白色衣袍穿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干净利落，在月色的衬托下平添了不少清冷孤寂的感觉。

        “楚……”

        李青棠正想开口，哪能料到江楚玉直径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这，碧月，我……”李青棠尴尬地站在原地，旁边的碧月和春桃神色复杂。

        “大姑娘这么晚才回来，应该还没吃饭罢。”春桃说，“不如咱们去送饭给她，少夫人您再趁机跟她谈谈？人是铁饭是刚，大姑娘性子再倔也不可能不吃饭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李青棠无力地点点头。

        书房的大门不出所料地紧闭着，刘嬷嬷在外面守着门，正打着哈欠，看到李青棠一行人，便坐直了身子。“少夫人来了？”她说，“大姑娘正在里面，可是给姑娘送饭来的？”

        “正是，嬷嬷。”李青棠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吞了吞口水，“嬷嬷，我……可以进去跟楚玉说几句话吗？”

        刘嬷嬷想了一下，“这要看大姑娘的意思，老奴无权替她做决定。”

        碧月皱眉，“今早少夫人不是叫嬷嬷您在大姑娘面前为她说句话么？”

        “老奴不是没跟大姑娘说过，只是。”刘嬷嬷，“大姑娘只说‘嫂子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便自顾自地和蕙兰关上了书房门。”

        “……好吧。”李青棠听此，心便凉了半截。眼前这扇深褐色的木门突然变成又高又厚的一堵墙，把她跟江楚玉彻底地隔开，她在外头，江楚玉在里面。但在下一个瞬间，李青棠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种勇气，她要用手去敲这堵墙，哪怕它纹丝不动，哪怕她可能一辈子都搞不懂江楚玉到底在想什么，但她也依旧要尝试。如果她就此退缩了，那日后跟江楚玉的相处恐怕会更加困难。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手在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楚玉，是我。”她说。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

        “我知道你可能还在生我的气。”李青棠把头贴着门，用不大的声音朝里面喊，“我……真的很对不起。”

        依旧没有回应，碧月和春桃尴尬地站在李青棠身后。

        “我不应该忽视你的感受，在你还对公公有气的时候对你火上浇油。我以后真的真的不会再这样做了。我只希望……你原谅我，好吗？我未必会理解你的想法，你的作为，可咱们各退一步，我们姑嫂两个以后和睦相处，可以吗？”

        沉默持续了半晌，李青棠的心在一点点地往下沉，如同傍晚时分的残阳。

        接着江楚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嫂子。”隔着门板，她冷淡的声音竟是带了几分空灵，“我觉得你可能还没理解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这么说吧，如果没有理解，那表面上的和谐则毫无意义。”

        “楚玉……”李青棠咬紧了牙关，尽力忽视在一边急得几乎跳脚的两位婢女。“我会尽力试着去理解你……对了，楚玉，你还没吃饭吧？我和碧月她们带了饭给你，要不吃了饭再说？”

        里面的江楚玉又是沉默了一瞬间。“我不是傻子，如果我饿了我会自己叫下人给我拿饭的。”

        “我……”李青棠产生了种强烈的无力感，仿佛在用一己之力打捞一搜沉船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往下沉，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最后，她只好改了口，“楚玉，最近案情进展怎么样了？你可以跟我说说案子的事吗？”

        “嗖”地一下，书房的门被打开了。江楚玉还是那副男装打扮，一双冷淡的眼睛在江楚玉和碧月春桃二人之间扫视。

        李青棠后退两步，紧张地捏紧了拳头，不敢去对上那双眼睛。眼睛！江楚玉的眼神总是这样尖锐又没有一丝温度，只对视一下子，李青棠就会觉得那视线直直穿过了她的双目，深入她的脑海里，将她心里最隐蔽的东西看个透彻。但是相对应地，至少眼下，她必须承认自己从来就没有读懂过江楚玉这个人，倘若她能有这般看透人的本事就好了——这是她如今的想法。然后江楚玉似乎叹了口气，招手叫蕙兰拿三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过来，让蕙兰把食盒中的菜放到桌上。

        这倒是叫李青棠觉得惊喜，虽然不知道江楚玉到底是怎么想的，原谅她没有，但至少愿意让她进来坐坐，至少也是件好事。

        蕙兰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在小桌上摆好了饭菜。一碗紫米饭，搭配一份炖得软烂的猪肘子，一碟清炒大白菜和一碗萝卜排骨汤，不过二菜一汤一主食就把桌上大部分空间占满了。江楚玉等李青棠主仆三人就坐后才端起碗吃饭，对上碧月期待的目光，便也将目前调查的进度为她们讲述了一二。

        就目前来看，调查似乎遇到了瓶颈。江楚玉已经把京城中跟阿维拉·巴列斯特有过合作的酒庄人家都找了个遍，然而他们尽管和阿维拉·巴列斯特有这样那样的生意上的冲突，却统统都找不见他们跟后者的死之间的联系。大理寺那边，谢老爷跟梁王都分别亲自带人前去找过与阿维拉·巴列斯特一同前来中原的仆人们，其中里奥·冈萨雷斯作为死者的贴身管家自然成了他们的重点盘问对象，可他无论如何都坚持自己对于巴列斯特的死一无所知，自己不过是一个为老爷打工的可怜人，哪里想到难得出海一趟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听起来好像进展不顺。”李青棠听着也察觉到江楚玉眼底的疲惫，忧心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江楚玉说到这里也无心再继续吃饭了，搁下饭碗，捏着眉心道：“不好说……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跟京城中的那些激进分子有关了。”

        “说不定有这个可能呢？毕竟最近……那些人也越来越嚣张了。”李青棠也撑着脸思考起来。

        近年中原对外贸易逐渐增加，此举虽助长了大邱的经济，可却也有一小部分人对此感到不满。也不能说他们傲慢，但他们看样子是真心认为大邱就算不与外邦交易也可以自己发展，认为外国人的到来反而挤占了大邱本地人挣钱的机会；再加上近期也有外邦人跟大邱人结为亲家的八卦，让这群本就对外邦人来邱做生意一事反感的人士的不满加剧。别的不说，就是在醉花楼的惨案发生前几天，官府就抓住了几个在外邦人开的店外闹事，用石子砸店门还喊口号要把外邦人驱逐出去，还大邱一片净土的人，类似这样的事近几年也发生过好几次。

        “可是那些人虽然有闹事，但也没听过他们什么时候闹出了人命来，不至于吧？”碧月插话。

        “说不准这次他们就开创了这个‘先例’。”江楚玉说，“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的怀疑都不能被轻易排除。”

        “说是这么说，可这次那外邦人不是被人用枪杀的么？”李青棠也道，“如今京城里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到那西洋□□的吧，哪怕是国公侯府也不一定有。只要查查哪家有枪，哪家没有枪，就可以确定嫌犯了。”

        江楚玉敲着桌子，“这有点太想当然了。首先你也知道枪在大邱还是比较稀罕的东西，这一点凶手肯定也能想到。那么如此一来，他行凶之后不可能不会把作为凶器的枪处理掉，这样的话，‘查查哪家有枪’的行动就毫无意义。再者，哪怕凶手杀了人以后什么都不干，我是说照样把枪挂在家里，他的家也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按照大邱的律法，除非官府批准，否则捕快无权在未经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搜查当事人的住宅，但想要获得批准则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这一行动，就算没有，也得拿出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来。然而目前还没有证据指向哪个特定的人，查到的东西也不足以构建起对某个人的怀疑。那么就谈不上去谁家搜查了。”

        李青棠便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还是把查一件案子的难度想得太简单了。以前看那些个话本里描绘的神探，他们查案简直和行云流水一样顺利，看来现实并非如此。”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故事为了吸引读者，肯定会与现实有所出入。”江楚玉说，“但想不到大嫂竟然还会看话本，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李青棠失笑：“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趣啊。以前母亲对我的教养虽然严格，但我也是在闲暇之余看过一些话本子的。呃，其实大部分都是背着母亲偷偷看，要是被她抓到了，我准会挨训。”

        “就是，”碧月也说，“姑娘小时候偷看的比较多，那时候她被夫人训了我还因此顶撞过夫人，结果挨了好些板子。后来姑娘长大就没怎么看了，哎……”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很怀念过往的事，你要知道那时候你被母亲罚挨打了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愧疚。”李青棠说。

        碧月朝李青棠吐了吐舌头，“这我当然知道，那会儿姑娘你还会亲自给我上药……”

        蕙兰一直在旁边为江楚玉整理凌乱的书桌，听到此也接了一句：“少夫人跟碧月妹妹感情真好啊。”

        “毕竟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着，总归有情分在的。”李青棠说着，却望见江楚玉面无表情地扒着饭，便连忙道：“抱歉楚玉，话题一时间扯远了……”

        “嗯？”这下江楚玉倒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在吃饭啊，你们想说就继续说，为什么要关注我在干嘛？”

        “哎呀……这不是听你讲案子嘛，结果话倒是说到我和碧月小时候的事了。”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江楚玉说，又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干嘛，怕我生气？”

        李青棠尴尬地笑了下，“就是看你脸色好像不太……高兴？”

        “……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昨天的事？”

        “算是有一点吧……”李青棠也不想说假话，只好如实答了。她不安是真的，就怕自己不经意间又在什么地方惹得江楚玉不高兴了。

        “那个啊。”江楚玉把饭咽下去，“和这个是两码事啊。我开门叫大嫂你们进来不早就说明我的态度了吗。”

        有她这句话，李青棠感觉心中希望的火苗又被点燃了。“也就是说，你原谅我了？”

        江楚玉的表情突然带了点无语凝噎的味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春桃拍了拍李青棠的背宽慰道：“少夫人也不必太把这件事往心上去，您跟大姑娘在一些地方上不太对付，是很正常的事。想来大姑娘也明白这一点。不必强求说非得互相理解。”

        “你怎么擅自替我说起话来……不过算了。”江楚玉说，“不理解就不理解吧。”

        气氛一瞬间又有些冷了。此时蕙兰突然出声提醒：“对了大姑娘，您记得把今日梁王殿下说的话转告给少夫人。”

        “啊？”李青棠怔住，看向江楚玉，“梁王殿下有话带给我？”

        “不是什么大事……殿下说王妃邀请我明日去王府跟她小叙，希望我带上嫂子你。就是这样。”

        李青棠自然记得上次在郑家酒庄见到梁王时他说的话，不禁有些惶恐。“被王妃娘娘邀请，是我的荣幸。”她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会跟楚玉你一起去的。碧月，一会儿把我库房里的那个羊脂玉花瓶拿出来，当是明日带去给王妃的见面礼。”

        碧月应下。江楚玉也在此时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汤，让春桃把餐具都收好拿回给厨房。之后春桃又拿了消食的茶回来，姑嫂二人一时没别的话可说，李青棠便带着婢女告辞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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