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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章8


何子桓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失神地摆弄着花花草草,她的墙上挂了一幅日历,日历上密密麻麻都是她圈的红圈,吕肃已经将近九个月没来江东域吃饭了。这九个月以来,她时不时会梦见当时的情形,她对吕肃太过苛刻,不知者无过,吕肃也不是有意触碰她的逆鳞。她走至窗前,推开了窗户,阳光洒在她脸上,她被阳光刺激到双眼,下意识闭了闭眼,双眸的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永远忘不了她骨折出院后被舅舅们找到,把她绑起来,扔到阳台翻箱倒柜找她的银行卡。寒冷的冬日,她在阳台龟缩一晚上,第二日才被对面的邻居发现,才被解救。可是一晚上的噩梦导致左小腿被冻僵,只能截肢。她去报警,警方去调查,查出的真相这件事的主谋竟然是她妈,她的心好似扎进去一把利刃。她心痛之余,只能撤销报警,她对她妈说,今生今世,我与你,再无瓜葛。

        何母绝望地跪在女儿面前,她本来就想吓吓女儿,没想到弟弟会出手那么重,再不济女儿也是她亲生的,她也不想女儿后半生都坐在轮椅上。她当然知道,女儿这辈子不会再原谅她,自己后半生的养老还得依靠自己的侄子。

        大堂经理小董兴奋地敲响她办公室的门,她赶紧收回思绪坐回到老板椅上说,请进。小董是个二十多岁的东北姑娘,性格豪爽,责任心强,是何子桓的得力助手,她面带笑意推门而入,惊喜地说,子桓姐,那个特殊客人来了。何子桓又惊又喜,却又波澜不惊地对小董说,你去招呼他吧!小董走后,何子桓打开化妆包补起了妆。十几分钟后她走到吕肃的包房门口,又犹豫了起来,就在这个档口,吕肃拉开了门,二人四目相对,吕肃把她扶进了包房,二人坐定后,何子桓说,饭菜合口味吗?这都是我们厨师长研发的新菜。吕肃淡淡地说,合口味倒是合口味,但远不如那碗面好吃。何子桓会意,蹙眉说,不就是一碗面条吗,能有多好吃?这里那么多好菜,任何一道都比面条好吃,你除了我的江东域会有更好的珍馐美味等着你。吕肃关上了房门,恍然地看着她,她已然瘦了一圈,是因为那天的缘故吧。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死心,他说,子桓,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如果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何子桓,我喜欢你!

        何子桓苦笑一声,背过身子,面朝墙壁说,吕大夫,如果你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你我今后还是朋友,可你为什么咄咄相逼,害我连一个朋友都没了。吕肃伸手将她拉了过来,说,可我不想只当你的朋友啊!子桓,你为什么排斥我,给我一个理由,只要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可以立刻就走。何子桓无奈地摇摇头,坐在餐椅上,撩起黑色裤腿,当着他的面取下左小腿的假肢,冷冷地看着他,瞬间红了眼眶说: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吧!吕大夫,就算你妙手回春,也接不回我的腿了。吕肃不语,她接着说,我的残疾证就在我办公室抽屉里,而你是个正常人,我配不上你吕肃。当然我承认,我曾经对你有过那么一点心动,可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斩断你我这段孽缘,否则只能伤人伤己。吕肃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她立刻打断他说,你想说你不在乎对吧?你很同情我,可能当下想不了那么多,可经年累月,难保不会嫌弃我,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同情。

        吕肃机械地从另一个椅子上,拿起自己的提包和外套,走到门口,一边伸手拉开门,一边说,这信息量太大了,我需要缓一缓,子桓,我们改日再约。何子桓又说,其实我本来想在你心里留下健全的模样,可已经不可能了,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吕肃拉门而去,何子桓趴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吕肃仓皇地开着车逃回医院,把车停到了地下车库。他没想到子桓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伤痛,她才二十多岁,正处于最美的年华,却经历了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他悲愤地敲打着方向盘,不小心按住汽车的喇叭,响声惊动了车库管理员,车库管理员拍了拍他的车窗,他这才回过神来,下车致歉。

        他神情恍惚地走上住院楼,徐华一穿着校服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长椅上等着他,见他走了来,徐华一慢慢地走过去。吕肃展颜一笑,弯身对她说:你怎么来了?她说,是我让我妈妈带我来的,我妈妈就在楼下。吕肃问,腿怎么样?她说,我已经好多了。她从身后拿出一盒粉色包装的巧克力,递给他,说,医生叔叔救了我,我还没谢谢您呢,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快,我送给叔叔尝尝。吕肃拿起巧克力,摸了摸她的头说,医生叔叔收下了,谢谢你啊!叔叔跟你说啊,以后过马路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你受伤你爸爸妈妈多心疼啊。徐华一点点头说,医生叔叔,我记住了。吕肃手捧巧克力回到办公室,把巧克力分给同事,让大家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能获得一丝甜蜜。

        自那日之后,徐瑾瑜再没有联系孙小蒙,孙小蒙因担心范宁胡思乱想也没有主动联系徐瑾瑜,他们的生活趋于平静。2013年孙小蒙的事业突飞猛进,他的培训机构覆盖到学前,小学,初高中补习,光是师资力量就达到了百余人。孙小蒙一跃成为幽益市风云人物。他本来想给哥哥嫂子在幽益市区买一套房子,这样他们能共聚天伦之乐,可哥哥却拒绝了。孙小翊也是有傲骨的人,他不需要弟弟的帮助,虽然他没读过书,但他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养活妻儿。孙小翊和妻子半年去外地打工,余下半年忙忙家里的农活也自得其乐。孙小蒙的父母也不习惯城市快节奏的生活,他们喜欢在老家带孩子,空闲时间还能和邻里乡亲聊聊天。

        2013末,幽益市格外寒冷,最低温度零下二十度,外面泼水成冰。幽益市位处中原,从来没有这么寒冷过,创下五十年来幽益市最低气温,商场里的厚羽绒服都买断了货。本来在办公室喝咖啡的孙小蒙接到电话立即抓起羽绒服一边穿一边奔下写字楼。楼下一位三十多岁穿着军大衣身材中等的男子正在门口踱步,他被冻的双耳通红。孙小蒙跑下来,着急说,哥,怎么来也不说一声,天气那么冷,快快快,快跟我上楼。孙小蒙拉着孙小翊上了楼,办公室里,他给哥哥倒了一杯刚泡的红茶说,哥,冻坏了吧,喝点热水暖暖。孙小翊灌了一口热茶,顿时感觉被冰封的五脏六腑,一下子就化开了,他心有余悸地搓着手说,谁知道,你们市里咋也这么冷啊!孙小蒙说,往年没这么冷,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孙小翊从提包里掏出户口本,递给他说,户口本我给你拿来了。孙小蒙拿着户口本,心里却失落起来,说,哥,谢谢你,这件事我本不该麻烦你的,只是我也没办法,我不能让范宁和典典没名没分跟着我,典典上学也需要户口,我只能让你把户口本给我拿来。

        孙小翊叹了一口气,说,没事,我再劝劝爸妈,毕竟范宁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走了一些弯路,但也算知根知底。孙小蒙说,哥,来了就别走了,在我那多住几日,晚上叫上吕肃,咱们一起坐坐。孙小翊说,不了,年下了,家里还有事,过年你们回来再坐吧!我一会儿就得走。孙小蒙说,哥,最起码,让我请你吃个饭吧!孙小翊笑笑说,孙总不是个大忙人吗?孙小蒙说,再忙也得请哥哥吃个饭呀。

        二人相跟着走出写字楼,孙小翊一抬头望着悬在半空中擦窗户的工人,问,这种工种给不少钱吧?孙小蒙随意地望了一眼,说,是给不少钱,但万不得已也没人愿意干,这种工作很危险。孙小翊说,是啊,不危险哪能给钱多,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啊。二人一边走向车位一边聊着闲话,孙小蒙说,哥,你和嫂子要不然来我这里上班吧,我肯定不亏待你们。孙小翊连连拒绝,说,我和你嫂子都没文化,来你这里做甚?算了,我们干我们的力气活就行了。孙小蒙给哥哥拉开了后排的车门,说,可我不想你们那么辛苦。孙小翊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蒙你过好你的哥就放心了,你不用管哥,也不用管咱爸妈,孙小蒙开着车驶向了全幽益市最高档的餐厅。

        国居大饭店是幽益市最大的餐厅,楼高三十层,高档包房有百余间,主营各大菜系。饭店门口有一排迎宾服务生,他们的车停到停车场,一个服务生跑过来殷勤地拉开了他的车门。孙小翊对上服务生的视线,恍然地说,吕肃,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不是吕肃。孙小蒙接过哥哥的话茬,问,你是不是在幽益大学的食堂工作过?

        王玄懵懂地点点头,临近年下,学校放假,他就来国居大饭店来看能不能找一份临时的工作,饭店经理见他形象上佳,就安排他在门口迎宾,不想却遇上了孙小蒙,他认出孙小蒙就是当日徐瑾瑜带进学校的那个人,他也看得出徐瑾瑜非常欣赏他。他温和地说,二位先生,有预定吗?孙小蒙说,有。王玄说,我领你们上去,这边请。从门口到包房,孙小翊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王玄一刻,王玄唤来服务员就准备离开。孙小翊叫住他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本地吗?王玄说,我叫王玄,玄武的玄,幽益本地人。孙小翊又问,那你今年多大?王玄说,抱歉先生,这是我的隐私。说罢王玄便转身离去。

        孙小翊坐了下去,问,小蒙,你觉不觉得他和吕肃长得很像?孙小蒙说,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了。孙小翊说,你说他会不会是吕肃失散多年的弟弟吕敬?孙小蒙点点头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其实我一早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吕肃了。我知道弟弟的事情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可我又怕不是,让他失望。孙小翊说,也是,暂时先别告诉他,你多留意一下,如果他真的是吕敬,对于吕家而言,也算是个安慰。

        孙小蒙拿起菜单,说,哥,想吃什么就点吧!孙小翊说,你点吧,我不大懂。孙小蒙点了一份双人豪华套餐,酒足饭饱之后,孙小蒙亲自送哥哥去长途客运站,走之前还去超市给父母买了点营养品。

        孙小蒙疾驰在回家的路上,副驾驶的皮包里装着的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户口本,他恨不得明日就去民政局和范宁领证。他无比激动地进了门,却发现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范宁蓬头垢面抱膝坐在地板上。孙小蒙愣在原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才意识到,屋里少了一个人,他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都寻不见典典的踪影。他把范宁扶到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问,小宁,典典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跟我说啊!范宁抱着她哭着说,典典,被抢走了!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孙小蒙急忙说,是入室抢孩子?那快报警啊!孙小蒙正欲拿起手机报警,范宁却把他的手机抢走,崩溃地说,别,别报警!孙小蒙说,为什么?范宁说,抢走典典的,是她爸爸!

        孙小蒙顿时脸色铁青,也坐到沙发上,挠了挠头说,那也不行,典典认生,会哭死的!小宁,他不是不要你们了吗,怎么会抢走典典,不行,还是得报警!范宁固执地拿着他的手机说,那是她爸爸,公安局不会受理的。孙小蒙说,难道你不管典典了吗?范宁理了理头发,握住孙小蒙的手说,小蒙,他想要回典典就要走吧,你我之间再无障碍,不是更好吗?孙小蒙坐远些,她打量着范宁,似乎看不透面前这个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女子,她居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昨天他们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他明天就打算和范宁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如今,哥哥的户口本算是白送了。

        孙小蒙凝视着范宁,问,小宁,你当真不要典典了吗?你好不容易把她养到那么大,就这么不要她了?范宁长舒一口气,仰着头使泪水倒流,说,就是因为她,差不多毁了我一辈子,还险些耽误了你我的姻缘。我已经养了她四年,我对她问心无愧,小蒙,她不是你的女儿,咱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孙小蒙一脸冷漠地脱下了外套,走到房间门口说,今天我哥来了,我带他吃了个饭把他送走了,我现在好累,房间我明天会叫钟点工收拾,你也早点休息吧!孙小蒙打开了门正准备走进去,范宁忽然说,小蒙,你孙小蒙进屋关上了门,锁了起来。范宁彻底崩溃了,抓起茶几上的茶海整个砸在了地板上。屋里的孙小蒙听到了响动,疲惫地做到了床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从包里拿出户口本放到抽屉里。

        范宁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发抖,今天中午她正在给典典做午饭,就听到了重重的敲门声。她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说,谁呀,这么没礼貌,不知道按门铃吗?她一打开门,就看到科主任那张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脸,她本想立刻关上门,可科主任带来四五个中年男人像流氓般冲了进来控制住了她。她被两个男的架在沙发上,典典看此情形吓坏了。一下子大哭起来。科主任抱起典典,典典哭的更厉害了,挥舞着双手打着科主任,科主任急了打了典典一个耳光,随即叫人把典典抱走。范宁被吓得冷汗直流,她本想大喊看能不能唤来邻居,可周围好几个彪形大汉,这么做讨不来意思好处。科主任从里到外转了个遍,啐了一口唾沫说,你这个女的怪有本事,竟然能哄骗孙小蒙能接受你带来的拖油瓶,还让你住这么好的房子,敢问,你配吗?范宁瞪着他,说,不用你管!你不是说跟我毫不相干,如今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一会儿我爱人就回来了,你不怕吗?科主任不屑地抓着她的头发说,那正好,我连他一起修理,敢让我的女儿不认我,看我怎么教训他。范宁着急地说,是你,是你先不要我和典典的,你不是说你家只需要男孩,所以你只要韦韦,把我和典典无情地扫地出门,现在你又想什么坏点子呢?

        科主任摇摇头说,典典是我的小棉袄,我怎会不要她呢?我这不是来接她了吗?范宁的头发被揪的生疼,她挣扎地说,你这个禽兽,你休想,典典我好不容易拉着这么大,你还想捡现成,做梦吧你!科主任愤愤地抡了她一个耳光,说,典典韦韦本来就是龙凤胎,能不在一起吗?今日我就要带走典典,从此典典与你毫无相干。范宁要崩溃了,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仍旧逃不出科主任的魔爪,就因为他害她身败名裂,与韦韦母子分离。范宁说,你妄想,典典是我的孩子,你若私自抱走,我就去报警。科主任轻描淡写地说,范宁,我也是问典典好,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典典跟着你连个户口也没有,过几年怎么上小学呢?还有,孙小蒙现在不嫌弃典典,人心会变得,你们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还会对典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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