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你让我觉得恶心
常溪亭急着要下来，却早一步被百里远兰摁在了座位上。百里远兰远比常溪亭本人知道，顾青烟对于他有多么重要。
“我送你去。”百里远兰哑着嗓子，在常溪亭略微迟疑的表情里他又补了一句。
“否则以老师的身份，是没法儿进冷宫的。”
“太子的车驾，可不是谁都能拦。”
马车辘辘地前进着，方才混乱的事情全都一消而散。腻人的熏香味道已经被百里远兰拿一盏茶浇灭了，徒留尾烟还在空气里翻转升腾。
那味道里夹杂着麝香的气息，带着份奢靡之风。
冷宫之所以为冷宫，自然是取在皇宫最角落的位置，终日不见阳光，阴寒破败。
这冷宫冷清了几十年，才迎来了它这第一位主人顾青烟。但是终究抵不过一个红颜薄命，看来匆匆几年，也是要香消玉殒了。
可百里远兰有意让常溪亭不要去见顾青烟，自然有各式各样的法子拦着他。
所以当马车缓缓停在冷宫前的宫道上时，从御辇上下来的只有百里远兰一人。
柯才心知肚明，也相当聪明的不多问。只是匆匆撩了帘子瞧见一律衣角安稳地搅在白狐裘毛里，就盖下了帘子。
并非百里远兰有意而为之。
这是顾青烟求他办的一件事。
顾青烟早就知道自己身子垮了，可她如此贞烈不屈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命丧冷宫？
顾青烟想借她一死，来换常溪亭继任国师府，好让接下来布下的棋局一切顺利。
而她的死要有一个见证人。
这个人由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百里远兰来扮演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百里远兰没让柯才跟着，便自己一个人去寻顾青烟了。按理来说，百里远兰现下正值青年，自然是不可出入嫔妃寝殿。
但是冷宫这地方百里远兰长年累月都替换成了自己的人手，所以想和顾青烟见上一面，也不是问题。
“太子殿下，”顾青烟显然比上次见着更瘦了几分，几近凋零的海棠花即便是再为艳丽，也是衰败之势，
“今日衣衫不整，冲撞了。还望太子殿下莫要介意。”
顾青烟说话的声音轻柔，可是口吻里却是格外冷淡尖利。
这个女人和百里远兰印象里那个忠贞不屈、敢当面指责他父皇腐败无耻的女子的形象无限重合。
即便是孕育哺乳，也完全没有磨灭她骨子里的硬气。
但是恐怕也是要止步于此了。
百里远兰知道她活不久，顾青烟自己也知道。
“娴妃娘娘真的想好了？”百里远兰紧了紧手问道。
他确实不太想见到这种情况，只要有回旋的余地他自然不想用一条人命为他铺康庄大道。
但是皇家子弟，哪个人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
顾青烟态度极为决绝，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全然没有对百里远兰的半分尊重。
“我虽住在冷宫，但是耳清目明。太子殿下想要隐瞒于我的事，自然是瞒不住。”
顾青烟的意思极为明确，说的就是当年曲庆宫一夜闹闻。百里远兰生出一种愧疚感来，他倒是从来没觉得愧对谁过，大抵常溪亭和顾青烟如今可以列入到这个范围里。
“娴妃娘娘如今是想从本宫这里讨些什么？”百里远兰问她。
顾青烟摇了摇头，眉目间一派看淡生死的平淡：“我生下我的阿离，不是教阿离为我做些什么。”
“是我想为阿离做些什么，才选择生下了他。”
顾青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阿离性子单纯，不适合你们这些终日勾心斗角的生活里。所以就给他放一条生路，让他出宫回国师府。”
“我要借太子殿下的手，将阿离受的这份苦楚全都如数奉还。”
……
常溪亭幽幽醒来，左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个不停。他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果不其然看不到百里远兰的身影。柯才要过来搀着他，也被常溪亭拒绝了。
他心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的惴惴不安，让常溪亭不得不去绞尽脑汁思考百里远兰究竟要去做什么。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快步朝着冷宫走去。
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常溪亭上前便被拦住了。即便他再三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两人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履行着职责。常溪亭猛地想起了什么，便停了下来，立在原地。
果然没有多久，那冷宫里终于有了点动静。哭丧的声音迭起，以及走入了他的视线范围里的百里远兰。
百里远兰的表情沉重，眉眼间像是遮着阴云，顷刻间便要狂风骤雨。
常溪亭猜到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眼前都瞧不清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了破碎的字眼：“做了什么？”
百里远兰没回复，只有哭丧的声音在为常溪亭解开答案。
他抬起手，像是要抓着常溪亭不让他进去。可是这一次常溪亭却拍开了对方的手，那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碎成一块又一块，可是常溪亭面上却比往日还要冷淡。
“是我做的。”
四个字，如重山压顶，压得常溪亭喘不过来气。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天潢贵胄，举世无双，他为百里远兰规避了如此之多的险事，保他平安顺遂。
到头来……
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肯放过，都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顾青烟一死，他就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国师府上。
这意味着他将要名正言顺地接手常羡的国师之位，白苏这个替身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下场了。
顾青烟之于常溪亭，就像是一把解开所有关键的钥匙。
不可规避，但是常溪亭并不愿意利用自己的生母。所以事情便一拖再拖，居然拖到了如今的境地。
“我母亲心思聪明，怕是早都料到了如今这步……”常溪亭张了张嘴，哽咽道，“她什么都知道，所以……”
“是我动的手。”百里远兰又重复了一遍。
“娴妃娘娘临到头不肯自尽，所以我不介意帮她一把。”
常溪亭踉跄两步，倒吸一口冷气。后颈上的齿痕像是一道道叠加在一起的伤口，如今痛的要了他的命。
百里远兰似乎要伸手来扶他，却被常溪亭一巴掌挥开。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头一次露出的嫌恶的表情：
“滚，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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