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往事女掌军篝火堆里抢白薯
旌旗“大营”的一座军帐外,地厌抱着膝盖,蔫头耷脑的坐在一堆半熄的篝火前,厚厚的柴灰里,点点火星若隐若现,这微弱的光明映照在他晦暗的眸子里,一丝暖意也带不起。
这名圆圆脸,圆圆眼的少年畜兵是从五天前的灭营之夜中幸存下来,但活下来的仿佛只有这具身躯,而灵魂,已然被那晚残酷的现实绞杀殆尽。这么些天,宛如行尸走肉般在临时营地中苟着,他心里只有彷徨,连痛苦和仇恨都所剩无几。
那一夜,那一夜和以往的每一夜都没什么不同,大家轮值换岗,守夜宿卫,一切竟然有序。硬要说有什么异样……?他竭力回想,不,似乎也有一点点不同,好像在苍茫暮色的笼罩下,大营外那片看腻了的巍巍山岭当时很安静很安静,仿佛连虫鸣都消失了……
但彼时的他完全没察觉出什么,睡到二更时,他提着长棍去换班,路过掌军大人华丽的幕帐外,又闻到了格外呛人的熏香味儿。
这味道太霸道,居然能冲破帐帘的阻隔给他的鼻子沉重一击,地厌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眼泪都绽了出来。身为畜兵,嗅觉一般都格外灵敏,身在外面的他都这么难受,里头的岁凛不知道怎么熬得下去。
地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熬不下去也得熬下去,不然就只能死,畜兵又有什么选择呢?谁让岁凛生的太好,相比他这种因为植入兽骨,面目变得有些粗野的畜兵,岁凛却宛如仙灵,是的,他也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描述他了。
可这种令人惊叹的美貌没有给岁凛带来任何益处,反而是无尽的屈辱,他不知道岁凛如何度过被掌军大人强留在幕帐中的日日夜夜,也无人敢议论此事,只是看着生性骄傲的岁凛日益消沉下去,几乎成了军营中一道不可触摸的阴影。
所以,荒唐掌军的名号并非空穴来风,因边境久无战事,到任两年来,这个老头所做的一切都只与敛财享乐有关,他会逼着底下的人越过边界去山林里狩猎和采药,甚至是去最危险的半人领地内盗挖珍稀矿石,然后私下卖出去,为他换取时下贵人间流行的衣饰珍玩,两日前,他去展帜大营赴宴归来,好像是听说了什么长生方子,急吼吼的令赤那军长连夜带人进山去找什么恶伏陀罗花,赤那军长走之前专门向侧军长交代了不少事情,仿佛他再也回不来了一般,此举令众人忧心忡忡,地厌更是时刻向着山林祝祷,希望他最敬爱的军长能平安归来。
今日下午,军长终于是回来了,但没人高兴的起来,与军长同去的十名精锐只余3人,均是伤痕累累,九死一生。
而尽管成功带回了那所谓的恶伏陀罗花,却因为揣的时间有点久,焉了,且植株不够完整,掌军大人还是借着酒劲和怒气,下令每人责打三十军杖。
“是属下领导无方,才折损了人手,耽误了时辰,请掌军只处罚属下一人吧。”赤那军长当时说完,便脱去上身军袄,跪在了校场中间。
一百二十军杖,足以要了一个普通士兵的命,哪怕强悍如赤那军长,也只是血肉之躯,待一百二十军杖打完,地上满是斑驳的血点子,甚至还有些碎肉,负责行刑的小校手全身都在颤抖,赤那军长在原地跪了许久,才对站在人群中眼睛血红的自己点点头,低声道:“地厌,扶我回帐。”
想到当时的情形,地厌的指甲已经扎破了掌心,感觉到这些许的刺痛,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无奈的将紧握的拳头松了松。
这种愤怒,这种折磨,早已是畜兵们的日常修行,也许等熬到服役年限到了,归乡颐养的时候,再遇上什么苦难也能波澜不惊了。
心事重重的赶到塔楼之上,看见了等待与自己换班的同伴,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唤了声同伴的名字,却无人应答,他再走近一些,才突然同伴是被一截木头钉在了木围栏上,木头堵在伤口上,虽没有流太多血,但人已是气绝身亡了。
他脑中嗡的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摆出战斗的姿态,事实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宛如鬼魅般的人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枚弯刀划着圆润的弧度掠向他的脖子,几乎就在同时,利箭破空声尖锐的响起,只听镗的一身,箭尖与刀身相撞,他身后的人往后轻退了两步,地厌猝然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死里逃生。
敌人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眸子反射着月光,幽蓝幽蓝的,冰冷的盯着地厌,以及远在十几米外另一座塔楼上再次拉满弓弦的侧军长。
地厌冷静下来,石头一般的身体也渐渐能动了,他握紧长棍,逼迫自己面对突袭的敌人,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几乎只有被秒杀的可能,但……
“快走。”
侧军长的低语被夜风吹过来,随即更响亮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却射偏了三寸,不,没有偏,侧军长的箭就是冲着旁边的木柱而去,那根柱子很长一段被白蚁蛀了,掌军一直拖着不修,大家都知道这座塔楼迟早会出事,此时,当精铁箭头带着巨大的冲击撞入柱身,下面被蛀空的部分骤然断裂,塔楼挣扎着摇晃了几下,开始倾斜倒塌。
地厌知道这是侧军长给自己争取的生机,他咬着牙在失重中努力扒着木架往下飞速的爬行,而黑暗里传来轻蔑的笑声,显然敌人也看透了这一点,但他应是对侧军长更有兴趣,也不理睬逃走的小兵,踩着木栏纵身一跃,借着风灯柱子往另一座塔楼掠去。
之后的记忆就乱起来了,地厌拼命的跑着,此刻已经警觉起来的他总算没有一头冲向主营地,而是直接去了军医帐中找军长。
事实证明他当时的判断是对的,如果他企图去营地敲响警钟,估计半路就静悄悄的死了。
“军、军长,出大事了。”他当时来不及多喘口气,也不顾军医的阻拦,将沉睡中的军长推醒,当他的手掌触碰到军长手臂的皮肤,只觉滚烫滚烫的,显然是发着高烧,但一听到“出事了”三个字,赤那猝然睁眼,拿起枕边的墨刀就起身而去。
地厌一路猫着腰亡命狂奔着实累坏了,跟不上赤那的行动,只能在后面带着哭腔说:“救救侧军长!”
然后就是火光,喊杀声,更大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声,当他再次找到军长时,营地已经宛如炼狱,掌军大人的幕帐则是炼狱中燃烧的最炫丽的恶之花。
完了,一切都完了,地厌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的喃喃道:“军长……可怎么办啊……”
“快走。”
他茫然抬头,看着前面军长的背影,以为自己听错了。
“快走吧。”赤那重复了一遍,他回过头,看了看这个刚进军营就特别喜欢跟着自己的小狗崽子,肃然道:“尽力活下去,你还小。”
地厌想起侧军长的那句“快走”,眼泪突然不争气的跑出来。
“那你呢?”他哽着喉咙问:“军长,你也要活下去!”
赤那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意,火光照亮了他端方的面容,那笑容也宛如火星一绽,他将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黑色长发挽在脖子上,重新提起缺了刃的墨刀,蛟龙一般向远处冲杀而去。
其实,那些来袭之敌这时候已经不再恋战,渐次往烧塌的木围栏缺口退去,杀戮已经接近尾声,而地厌却眼看着军长就这么追过去,是的,是追过去,宛如一心赴死的复仇者那般,奋不顾身。
然后,便是展帜的援军到了……
地厌抹了抹眼角,营地被毁之后,他们挪到这里,展帜的人不愿意,也没人愿意去处理成百上千的尸首,他和其他几个仅存的兄弟每天过去掩埋一些,在塔楼附近,他抱着断成两截的侧军长的尸身哭了很久,将他与爱弓一起葬入浅浅的坟茔,不过他始终没有找到军长,也许……他还活着?
“烤白薯分我一个好不好?”
一个女声在地厌耳旁响起,声音不大,却仿佛炸雷般惊醒了地厌蛰伏的神志,他几乎是本能的将手往腰间一探,却被一只更有力的大手掐住了手腕。
错愕中他转过头,正对上后面俯身看他的女郎的脸,白皙明丽的面容,此时在他眼中却如神如鬼,使人惊惧。
出手制住他的却是女郎身旁的陌生男子,这两个人是何时入营的?守在外面的展帜校尉呢?莫非已经……?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一夜的尸山血海,身体便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掐着他手腕的男人见他如此,面上居然露出几分歉意,对女郎低声责怪道:“看你把人吓的。”
女郎撇撇嘴,蹲下来用木棍在火堆里掏了掏,拔出两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说:“我饿了嘛。”
风城墟没心情吐槽他,只对地厌说:“别害怕,这是你们家新任掌军,那个校尉验过凭书,所以他们撤回展帜了。”
地厌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俏女郎,看她把嘴巴周围吃的也黑乎乎的,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她?掌军?”
语气里全是不信。
风城墟无奈,拍了赤霄一巴掌,赤霄擦擦手,从裙子兜里抽出叠了四叠的凭书递过去,风城墟接过来,在地厌面前展开,指着上面问:“识字吗?”
地厌点点头,他在前掌军那里见过这张东西,被前掌军当宝贝般裱在屏风里,如今这张的待遇就差了许多,几乎要被新任掌军拿来擦嘴用了。
尽管凭书上写的很清楚了,但地厌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她?掌军?”
“我,掌军。”赤霄花着脸对他一笑:“今天吃了你两个烤白薯,改日还你多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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