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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火焚营女掌军尸山血海捡人头


一辆载物沉沉的马车在夕阳余晖中尽力前奔。

        充作车夫的风城墟靠着车厢壁,只翘起一只脚尖勾着缰绳,他一边惬意的看着马蹄两边的风尘滚滚,一边在颠簸中偷空喝酒,时不时被呛一鼻子,便忍不出噗噗出声,身后车厢里的人终于听不下去了,撩开帘子说:“你要喝就停下来慢慢喝,盂兰酒洗脸,你好奢侈啊。”

        说话的人是位二十左右的女郎,穿着裹身交领藤纹红绸裙,身段丰腴,面颊也似没有褪去婴儿肥,两腮颇圆润,但这样的面相偏偏配了一双似描如画的鲜艳眉目,盯你一眼,那目光刀子一样,美则美矣,却不太可亲可爱。

        风城墟却不管她,笑着:“你还不是一样在里头嗑葵籽,抖掉的比吃到嘴里的多吧?掌军大人”

        女郎撇撇嘴,挥着手臂敲敲腰背:“私下里你叫我名字就行,本掌军恕你无罪……还有多久能到大营啊?”

        “今日你问我第八遍了,赤宵大人。”风城墟远眺了一下:“快了快了,前面便是界山,过去就是……哎臭!”

        一阵腥风卷过来,差点儿把风城墟熏个倒仰,他赶紧把领围子拉起来罩在口鼻上,好看的眉眼拧成一团。

        赤霄倒没什么反应,小巧的鼻子翘了翘,啧啧感叹:“这尸臭好上头啊。”

        风城墟听出她语气里竟有几分怀念,遂想起此女月黑风高扒坟头捡骨头的日常操作,满脑袋都是黑线,很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赤霄提议道:“说起来,旌旗大营灭营也就是五天前,战场大约来不及清扫,这味儿应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心里暗暗叹口气,风城墟没有出声反对,也可能是屏着气没法说话,只是手上缰绳一紧,催着马迎恶臭而去。

        旌旗大营,原嵯峨边境三大营之一,驻扎了普通士兵和畜兵足有万人,安安稳稳守了七八年,五日前竟一夜覆灭在了半人的突袭中。不但掌军被一刀砍翻,切成块状,兵士们死伤惨重,溃退逃散,营地本身也被一把火烧了,可谓输到落底裤,要不是展帜大营及时来援,这股子半人很可能继续杀入后方城镇,百姓便要遭殃了。

        车停马住,当赤霄站到曾经的铁甲军营,现在的人间地狱前,只见焦土上支棱着烧塌的墙垣木架,地上堆叠着残破的尸首,整个地面似乎都笼罩在浑浊的瘴气中,周围死寂死寂,只有秃鹫乌鸦时不时落下飞起,边吃边舞,偶尔发出几声难听的欢叫。

        风城墟把领围子在脸上勒紧再勒紧,眼看赤霄居然大模大样的走进了尸山血海里,一边心中大叫晦气,一边也快快跟了上去,这种地方,鬼是不怕的,就怕幺蛾子,他可不敢让她有任何闪失。

        赤霄闲庭信步,东张西望一番,只见些发黑发胀,又被啄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心里正在失望,转头看见风城墟在后面颠着脚步履艰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完又嫌弃道:“老师面前你也这样不情愿?”

        风城墟闷着声音道:“老师会给我薄荷叶塞鼻子。”

        “他就是惯着你。”赤霄轻轻翻过一个趴伏的半截身子看了看,撇撇嘴:“跟我出来,你就等着吃苦吧。”

        “吃就吃呗。”风城墟倒也坦然:“来都来了。”

        “哎!你看这个!”赤霄突然兴奋的叫起来,从地上捧起个球状物。

        风城墟凑上去,那恰是一个人头,他仔细打量着,半天低声道:“半人?”

        “你也跟着那些人浑叫。”赤霄盯着头颅那虽死犹生的面目,纠正道:“老师说过,是兽神族。”

        “跟野兽混居太久,他们也差不过只是半人半兽了,不过这个嘛……”风城墟语气犹疑,他觉得这个头颅很不一样,虽说从额头独特的纹面上可以确定其身份,但那眉眼却完全不像从前所见的狰狞丑陋的半人,其俊秀含量颇高,竟让他想起城里的灵族贵人来。

        “难怪旌旗大营灭的这样快。”赤霄轻轻拂过头颅未瞑之目上微翘的睫毛,叹道:“这冰蓝眸色,怕是幻兽白泽一族。”

        “他们并不是传说吗?”风城墟有些惊讶,老师以前提起时,都是当故事来讲的。

        “恐怕不是。”赤霄歪了歪嘴角道:“不但不是,他们还很不好惹。”

        说着,她又指了指不远处行事嚣张的秃鹫等:“就连这些家伙也不敢啄食他们的尸身,可见这一族的威风,死了都不容野兽侵犯。”

        “说起来……”风城墟也若有所思的道:“这才是你找到的第一具半人遗骸吧,难道当时他们以一敌百?伤亡微乎其微?”

        “应当是。”赤霄叹了口气:“战报说后来的展帜大营迅速封锁了边境,他们的族人不大可能再潜进来收尸……”

        “武力值这么高啊……”风城墟感叹,两人相对叉腰,摇头啧啧,颇有种前途艰难的唏嘘,正在此时,一些细微的响动掠过风城墟的耳朵,他敏锐的抬头,往声音来处眺望过去。

        那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来自一座小小的尸堆底下。

        赤霄循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立刻扭身跑过去,风城墟急忙跟上,不小心踩了她裙角,被嫌弃的一巴掌搡了老远。

        来到尸堆处,围着这恶臭之源转了两圈,赤霄催促道:“快搬一下啊,下面应该是压了个活人。”

        风城墟把头摇出来残影。

        “真没用,帮我拿着这个!”赤霄将人头塞到风城墟怀里,自己冲上去连拖带拽,动作不可谓不粗暴,嘴里却还是有礼有节的念叨着:“大兄弟,劳烦您挪一挪,挪一挪。”

        待她好不容易把底下的那半死不活的人扒拉出来,原本簇新的裹身红裙早已污秽不堪,她索性更放得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歇气一边拿手轻拍那人脸颊,喂喂的吵他。

        风城墟嗅觉此刻已经麻木了,遂勇敢的上前凑热闹,只见那是个身着寻常战服的年轻兵士,身上明显好几处刀伤,却已经没有流血,大概是避过了要害,再加上自愈能力过于优秀,所以才捡回条命。

        此时,赤霄已经掏出帕子把那张糊满血污的脸擦了个大概,未见有半人的纹面,风城墟微微松了口气,大约是个畜兵罢了。

        赤霄又拿出个小瓷瓶,拔起木塞,将瓶口放在那人鼻下,只过了片刻,那人鼻翼猛然抽动几下,陡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幽黑至极的眸子,黑的那么纯粹,仿佛日光都能吸进去一般,赤霄一时间看愣了,就这么和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对风城墟说:“哎呀,他眼睛真漂亮啊。”

        高度戒备的风城墟一下子被她气笑了,说:“畜兵的眼睛都漂亮,往日里你还没看够吗?”

        “不太一样……”赤霄摇摇头,看那人虽然醒了,但动惮不得的样子,便俯下身仔仔细细的检视了一番伤口,确定暂时无碍,便一脸谄笑的望向风城墟,语带讨好道:“我给你两大把薄荷香叶,保准把你的鼻孔塞的满满当当的。”

        风城墟对她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也不挣扎了,只是有气无力的问:“那这个人头你还要吗?”

        “不要了,留这儿吧。”赤霄展眼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林海:“他的族人总会来带他回家的。”

        旌旗大营临时搭建的驻地

        几排新捆扎出来应急的木头拒马,掩护着后方零零星星的数顶毛毡帐篷,萧索的秋风中,一面有些残破的军旗在临时旗杆上翻卷抖动,上书的“旌旗”二字威武依旧,但怎么看怎么像百兽之王被剥下来的虎皮,虽还在张牙舞爪,其实早已死透。

        穆如烽抱着胳膊立在营地口子上,他身着笔挺的深灰色制式军袄,宽肩窄腰,外罩绣着大幅金色展帜徽印的暗红披风,在这灰沉沉的天色中显得格外威武醒目。

        虽然挺好看,但披着这么一副招摇的披风,穆如烽内心是拒绝的,他是个提刀上阵的武夫,没有他家掌军的美学造诣,实在欣赏不来,想吐槽又不敢,只能默默忍受。

        耳帘微动,穆如烽盯着远处,他很早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踏蹄震动,于是在营口喝了一刻钟的冷风,终于看到一辆马车从山坳间拐出,直奔营地而来。

        “此处为旌旗大营!来者何人!”穆如烽大声喝道,居然吓得拖车的两匹高头大马紧急刹车,一边甩头喷气一边四蹄乱踏。

        赶车的人连忙翻身跃下车,摸住马脖子一通安抚,先把两匹马儿稳住了,然后伸着脖子冲车厢里喊道:“没摔伤吧?掌军大人。”

        穆如烽还来不及惊讶来人身份,耳畔轻轻飘来的一句粗口抢先使他懵逼了,虽然声音是从车厢内传来,而且很低微,但以他极佳的耳力,还是听到那分明是一句:“窝草”

        然后车帘被大力掀起,一位女郎钻了出来,姿势有些狼狈,手还揉着屁股,估计刚才本来是坐着,然后突然被动后滚翻,摔的不轻。

        “此处为旌旗大营,来者何人?”穆如烽重复道,只是缓和了语气,变成了询问。

        “对啊,这里是旌旗大营,你又是何人?”女郎虽然出场方式有些拉胯,走过来的时候也有点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气势,瞪着穆如烽反问道。

        穆如烽看着自己披风上大张旗鼓的展帜徽印,也如实回答:“属下是展帜营校尉穆如烽,奉命率队在此协防。”

        “哦~~~~~”女郎拉长声音,一副了然的样子:“雏凤生大人有心了,谢谢他帮我看家。”

        “……如果是新任掌军,可否让属下效验凭书?”穆如烽满腹狐疑,只觉得这莫不是城里哪家贵人大小姐来这儿寻开心的。

        “有有有。”女郎挺好说话的,转头对挨着她的风城墟道:“就在车厢最里头,装芋泥糕饼的那个盒子压着,不过刚才那一下,不知道饼子都没有翻出来。”

        穆如烽向来对自己的听力充满自信,此时也不禁产生了动摇,能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他幻听了,那这女子真就是来寻开心的。

        风城墟却没有立刻去取,而是深深的看了穆如烽一眼,这时,穆如烽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有点儿站没站相的青年,似乎并不真是车夫。

        “去吧去吧,没事儿。”女郎拿胳膊肘桶青年,风城墟这才退后几步,然后迅速掠身上车,花了……挺长时间才回来。

        被银灵神族法术加持过的晓谕凭书泛着淡淡荧光,这是做不得伪的,若不是这独特的荧光,风城墟将更难从乱做一堆的糕饼草药里把它翻找出来。

        这是新任掌军最有力的身份佐证,穆如烽捧着凭书再三确认后,这才认真端详起面前这位名为赤霄的女子来,身量娇小,皮肤白皙,藤纹红绸裙半新不旧,斑斑驳驳的还有点儿脏,发式更奇了,竟是一头简单潇洒的齐耳黑发,可知这年景,无论男女均是以发量多为美,像她身旁的青年便是一头丰美的深棕头发,配上挺拔的身形和端正的面目,妥妥的美男子。

        短发女子通身没什么气派,唯一不容小觑的乃是她爆棚的自信,叉腰昂首,抬着下巴冲穆如烽笑盈盈,对他身上那股积年凝聚的肃杀之气毫无畏惧,仿佛只是看路边的一个寻常男子。

        穆如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双手捧还了凭书,道:“掌军大人,属下失礼了。”

        说完,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突然从周围的树上及岩石后窜出几十条人影,迅速在他身后排好队列,齐齐低头拱手,向赤霄行礼。

        “这些是我的属下,都是来帮忙驻守营地的。”穆如烽道。

        赤霄抿抿嘴,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问身旁的风城墟:“刚才你有察觉埋伏吗?”

        “当然了,你难道没发现?”风城墟从唇缝里反问她。

        “我忙着看校尉的眼睛呢,真漂亮啊,少见的暗金色呢。”赤霄斜觑着穆如烽回答,把这窃窃私语听了个一清二楚的穆如烽强行维持着脸上的严肃,耳根却微微的发红了。

        “我营掌军大人令属下驻防到新任掌军到任为止。”穆如烽干咳了一声,说道:“此时也当回去复命了。”

        “啊,本该如此,之后我会亲自去展帜拜访,也好当面向雏凤生大人致谢。”赤霄客套完,却见眼前的校尉没有立即动身,而且面带踌躇的沉默着,突然明白过来。

        哪位掌军到任会像她,只带了一个假把式马夫,连几个亲兵护卫都没有,而且现在这里与其说是旌旗大营,其实连个盗匪窝子都比不上,如果展帜的人撤走,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放心吧。”赤霄领会了他的好意,轻轻笑道:“军令为重,你且回去复命。”

        穆如烽闻言再行一礼,率属下消失在乱石林立的荒野中,风城墟看着他离去,突然说道:“他是豹人吧?”

        “还蛮明显的。”赤霄转头看了看前面在暮色中蛰伏的营地,呼了一口气,说道:“走,进营吧,看看兽神族还给我留了点儿什么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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