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次日,天子上了早朝,定国侯府被御史弹劾,芙蓉醉的狂言妄语终究无可避免被搬上了金銮殿。
众臣皆知,天家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自恃功高,意欲称二王,刘子安所说的话无疑将定国侯府置于烈火刀山之上。
定国侯诚惶诚恐,忙表忠心。
他暗暗无语,大理寺卿不好好教导儿子,吹牛吹到定国侯府头上,委实“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自己的儿子竟也识人不清,交友不慎。
确实,天子的心情是不妙的,隔得老远,张海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阴郁和冰冷。
一番沉寂之后,一道阴阳怪气的尖细声线从殿中响起——
“世上之事多是无风不起浪,若非定国侯揣着这般心思,旁人焉敢说出这种话?”
定国侯勃然大怒:“许校之,你放屁!”
持着玉笏的大奸臣许校之一双吊眼嚣张扬起:“瞧,当众口吐污言秽语,何曾将陛下放在眼里?”
定国侯气得心肝疼,平生他最恨阉人,因前朝有宦官乱政的例子,且男人与不男不女总归是有壁的。
许校之虽不是阉人所生,但却是被阉人收养的,他三岁流浪街头,与狗争食,五岁小偷小摸,险些被人打断手筋。
若非先帝最宠信的大太监宁莲英偶然撞见将他救下,他岂有机会与他同立朝堂之上。
然而,宁莲英不仅救了他,更收他为义子,将他安置在宫外,请人教他读书。
后来,宁莲英动用人脉,将他引入仕途,许校之颇为争气,长袖善舞,步步高升。
他对宁莲英十分孝顺,一次刺杀中,他毫不犹豫替宁莲英挡了一剑,于是伤了喉咙。
但他这一生所有的良心大约都在了这里,自宁莲英死后,他凶残本性暴露,同僚是可以出卖的,好友是可以欺骗的,恩师是可以灭族的……为了权势,他无所不用其极,连打压敌手都非一般残忍冷酷。
所有人私底下骂他变态,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偏生抓不到他的把柄,反倒亲眼看着他平步青云,成为权臣。
许校之一揖,无不诚心:“陛下,定国侯反心毕现,贼胆包天,应斩首示众。”
定国侯暴跳如雷:“许校之,你这奸佞!”
座上天子猛拍龙椅,双目冰冷:“统统闭嘴!”
群臣瑟瑟发抖,皆莫敢言。
由于当今天子羽翼不丰,向来隐忍,几乎鲜少发脾气,却没想到今日叫定国侯勾起火来。
定国侯伏地:“陛下,裴家门风清正,自高祖皇帝始,尽心辅佐,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异心。犬子亦自幼由臣亲自教导,一心忠君爱国,臣不知大理寺卿之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臣敢发誓犬子绝不可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朕,无意追究。”
天子语气凛然,瞧了殿下唯恐天下不乱的许校之一眼,冷冷告诫:
“许卿,定国侯乃国之柱石,岂能随意发落,日后切莫再说这般寒人之语。”
许校之低眉应了一声:“是。”
“退朝!”
……
为安抚老臣,薄凤还是命人将定国侯请进了御书房,好一番温言相慰,定国侯心知皇帝此举已是莫大恩德,不敢拿乔。
待送走定国侯,御书房落入寂静,薄凤想起一心要搬出皇宫的薄如烟,揉了揉眉心,喊了一声:“张海忠。”
平日若有类似情况,薄如烟应是在来御书房的路上了,但他直觉今日薄如烟是不会来了。
张海忠浅应:“陛下。”
“去打听一下阿姐此时在做什么。”
“遵旨。”
就在张海忠快要踏出御书房的门槛时,一道粉色的妙曼身影远远走了过来——
张海忠眼睛一亮:“碧摇姑娘。”
碧摇将手上挎着的食盒呈上:“殿下听闻早朝发生之事,特命奴婢熬了莲子羹。”
“碧摇姑娘可真是太及时了。”
-
此刻,薄如烟在翊华殿练字,胭醉给她做了红枣糕。只见殿中檀香袅袅,墨水的气味与宣纸的清香糅合,甚是宁静悠远,容颜清绝的女子走笔龙蛇,一双白净温软的柔荑执着墨笔,犹如羊脂堆里浸着一点墨玉,如诗如画。
殿外透来的光线和煦,将女子通体月白色的衣裙照得橘光碎碎,她的眼睫乌发也皆似洒了金箔,愈发雍容。
胭醉柔声道:“殿下,您练了半个时辰了,不如歇一会儿再写吧。”
薄如烟闻言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去一旁金盆中浸了浸手,然后拾起绢帕拭去葱指间的水渍。
胭醉将糕点搁在桌上,走过去一瞧,只见那宣纸上写着“长门自是有归路,若风鸣,金杯掷”。
这……
胭醉呼吸一停。
她惴惴不安问:“殿下,若陛下改变心意,不愿放我们离去,您要和陛下决裂吗?”
薄如烟莞尔:“怎么会呢?凤儿乖巧,自是不会逼我走到掷金杯那一步。”
不然,世上最令他头疼的恐怕不是那群不安分的大臣,而是她这位假公主了。
却是这时,殿外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蛮横闯入,引得侍卫拔刀出鞘。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来人头戴黑色官帽,身着绯色官袍,胸前绣着锦鸡鸣日的图纹,那一双黑色皂靴被他踩在脚底,质地是缎面的。
他垂直挡住了殿外万丈明光,身上的官袍有一半被阴影染成了墨色,使其看上去气质森森。
带刀侍卫将他团团相围,他却依然信步闲庭,好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见他眉眼阴鸷,嘴衔冷笑:“微臣许校之拜见长公主殿下。”
胭醉惊道:“许贼?”
薄如烟低斥:“胭醉,不可无礼。”
而后,薄如烟淡淡抬手,示意殿中侍卫退下,并不徐不疾唤了一声:“许大人。”
许校之目光飘落,从她的脸滑到她手中的糕点上,无不阴阳怪气:“陛下忙得焦头烂额,殿下倒是极好的闲情逸致。”
薄如烟淡然一笑:“朝堂之事不归本宫管,陛下自有明断,许大人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理论上讲,翊华殿位于后宫,大臣不得召不能擅入,许校之却自恃是权臣,隔三岔五跑来翊华殿发疯一回。
前世,薄如烟厌极了他,觉得他不甘居于皇室之下,故意过来找她不痛快。
而今重活一回,不管许校之心意如何,起码她的心态平静多了。
见许校之没有停步的意思,薄如烟侧首吩咐胭醉:“奉茶。”
胭醉不动声色的警惕的瞧了许校之一眼,才依言转身去泡茶。
接着,许校之走到薄如烟的跟前,语气无不恨恨:“殿下害得臣好苦呀。”
薄如烟偏首正视他:“许大人何出此言?”
“若非殿下一力护着那小皇帝,臣早就剁下了皇帝的耳朵当下酒菜。”
哦——
薄如烟明白了。
原是他在薄凤那儿受了气,所以特意跑到翊华殿来撒火。
薄如烟拂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徐徐微笑:“辅佐陛下是本宫的职责,许大人想拿陛下的耳朵下酒,便要看许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顿时,许校之深深盯着她瞧,目光仿佛淬毒一般。
他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气得双颊通红,赏他一耳光,未曾想她竟如此淡定反击。
薄如烟慢条斯理搁下糕点,执盏轻啜一口:“那么,许大人还有事吗?”
“你如此护着那小皇帝,却不知那小皇帝又能信任你到几时,待得他帝王之路平顺,你……”
话一顿,他的余光不慎扫到糕点旁边的宣纸。
长门自是有归路,若风鸣,金杯掷。
许校之古怪一笑:“殿下这是要反呐?”
历数宫中变节,皆以掷杯为号,素来忠心耿耿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写了一首反诗?
薄如烟面色未变,抖落袖中绢帕将其遮住,淡淡下了逐客令:“上朝途中舟车劳顿,本宫劝许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许校之笑得愈发肆意:“果然,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动心,倘若殿下要我效忠,我定然追随,只不过……”
他目光一转,拈起刚才薄如烟放下的糕点,送入口中缓缓咽下。
其间,他的视线片刻未曾从薄如烟身上离开,晦暗而又贪婪,好似吃的不是糕点,而是她。
薄如烟浑身涌起万分不适之感。
果然,前世憎恶的人,今世仍是恶心不已。
她凉凉抬眸:“谢许大人美意,本宫暂时还用不上你。”
许校之舔了舔唇角,目光放荡:“那等长公主殿下改变主意,再派人通知臣。”
薄如烟:“本宫估计许大人是等不到了。”
她再蠢,也不会与虎谋皮,许校之的手段和野心,比薄凤只多不少。
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薄如烟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许校之瞥了她一眼,心情极好的负手踏出了翊华殿大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胭醉就将泡好的茶水全泼到了殿外石阶上,道:“去去晦气。”
薄如烟转身笑:“好啦好啦,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怎么就不照照镜子呢?
盛京如此多的年轻俊杰,哪个不慕薄如烟,又岂轮得上他?
次日,有人往翊华殿送了一封密信,署名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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