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巧
坐在马车里,顾宝儿有些恍惚。
桑若婷这话,把早上秀珠探听到的消息串连了起来。风雍居的下人都被打了板子,连于德华也不例外,想必是昨晚出了什么特殊的变故,如果是孟凭澜意外宠幸了一个开脸婢女,那就说得通了。
她还记得,她和孟凭澜阴差阳错一夜春宵之后,孟凭澜也打了别人板子;至于这次是孟凭澜酒后乱性还是被她拒绝后的顺水推舟就不得而知了。
迁怒于人,是身居上位者惯用推卸责任的伎俩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这一天比她预想的还要早。昨晚程双蕴还在说孟凭澜喜欢她,可一旦她拒绝了孟凭澜的欢好,孟凭澜便毫不犹豫地宠幸了其他的女人。
如果这便是喜欢,那孟凭澜的喜欢也太廉价、太容易消失了。
城外策马时的温柔、耳鬓厮磨间的浓情蜜意、“我就是你家人”时的承诺……这只不过是汝阳王随性而至施舍的一点怜悯,如果她当了真,那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幸好,她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并没有深陷。
摒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顾宝儿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此刻,她无比地盼望着,在南家酒楼真的会有她的家人在等着她,正想尽办法和她取得联系,要把她从王府接出去。
那家酒楼离珍宝斋不远,马车缓缓行驶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时近五月,汝阳街头到处都是绿柳成荫、繁花似锦,大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南家酒楼不大,在街边一众豪华酒楼中有些不起眼,刘嬷嬷纳闷地问:“姑娘,旁边的天香酒楼更出名些,为什么要来这家南家酒楼啊?”
顾宝儿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听说这家的江南小菜很好吃。”
中午酒楼的人不多,大堂里也就坐了一半的位置。顾宝儿四下看了看,里面有三个跑堂的小二,一个账房坐在柜台里,正低头算着账。
一见这么一大帮子人进来,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二精神一振,立刻迎了上来,一脸殷勤地笑:“各位贵客里面请,我们这里的菜品新鲜美味……”
他的目光落在顾宝儿的脸上,声音一顿。
顾宝儿精神一振,朝他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二的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位姑娘,你长得真漂亮,天姿国色,我见过这么多南来北往的客人,你算得上是第一个。”
秀珠轻叱道:“油嘴滑舌。”
“滚一边去!”有位妇人挑帘从里面走了出来,把那小二赶跑了,赔笑着道,“姑娘,不好意思,小二不长眼,不知道贵客莅临,二楼有包厢雅座,上面请。”
在包厢里坐定,顾宝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名妇人。
她三十出头,个子比顾宝儿矮了一头半,面带风霜、眼神精明,看起来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和何蕙没有什么相像之处,对顾宝儿的应对也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带着生意人对贵客的殷勤和热络。
不一会儿,点的几个菜上来了,有汝阳当地的名菜,也有几个调剂的江南小菜。顾宝儿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吃一边和掌柜的聊天。
“掌柜的是哪里人?”
“回姑娘,我是汝阳本地人,早年和亡夫一起开了这间酒楼,后来他去了,我就只好抛头露面做个管事的掌柜。”
“那你怎么会做江南小菜?”
“亡夫以前是个厨子,走南闯北时跟人学过,教了几个徒弟,现在酒楼做厨子。”
……
顾宝儿越聊越心凉,看来这酒楼就是何蕙约她见面的一个普通之处,和何蕙并无关联。
一道醋鱼上来了,她意兴阑珊地夹了一筷。
“姑娘,这鱼是从青崖江捕来的,到了我们这里还鲜活着呢,做法是标准的江南醋鱼,酸甜鲜嫩,怎么样,还合你的口味吗?”
“还行。”顾宝儿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这可是我们家的招牌菜,你看这鱼眼还是用独家秘方做的,整个儿都能吃,”掌柜显然对这道鱼十分得意,介绍得十分殷勤,“是整道菜的点睛之笔。”
这小小的鱼眼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顾宝儿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细看还真的是,这条鱼的鱼眼比正常的稍大,看起来像是用面粉团炸过,略带金黄。她心念一动,不由得顺水推舟举起了筷子:“你这么一说,那我尝尝看。”
夹起鱼眼放入嘴中,她嚼了两下,不动声色地一转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忽然起身避开下人到了窗户旁:“咦,那边是什么?”
迅速从口中取出纸条,眼角的余光一撇,几个字落入眼眸。
字迹已经有点被晕开了,但还看得清楚,和以前何蕙给她的那张一模一样。
“稍安勿躁,等。”
顾宝儿一阵晕眩,手指捏紧了,正要把小纸条藏起来,忽然眼神一滞,胸口猛地狂跳了起来。
窗户底下有个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不假思索,用手一掩嘴,将纸条放入口中吞下,这才定了定神,朝着楼下嫣然一笑:“祁将军,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祁袁山恍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宝儿姑娘,是啊,好巧。”
旁边手下叫了他一声,他举步要走,却又停了下来,交代了几句,转头大步走进了酒楼。
不一会儿,祁袁山推门而入,原本还算宽敞的小包厢进了他这么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刻显得有些逼仄了起来。
顾宝儿心里有些忐忑,她拿不准祁袁山有没有看到她看纸条,力持镇定:“刚才我看到窗外有只特别漂亮的鸟,刚过去它就飞走了,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你。”
“我也是路过,”祁袁山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听说程夫人把你带入王府了,恭喜。”
这看来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顾宝儿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唇,有些怅然地道:“祁将军,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志向,只求能安安稳稳度日,早日找到我的家人。”
祁袁山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宝儿姑娘,你万事想得开些,别思虑过重。”
“嗯,”顾宝儿展颜一笑,“祁将军,你用了午膳吗?没用的话我这里刚上了一笼包子,你装几个垫垫肚子。”
祁袁山正要拒绝,顾宝儿却已经拿起了那笼包子,示意掌柜的赶紧打包。
一晃神之间,顾宝儿已经把食盒递到了他的手边。
“多谢宝儿姑娘,”他定了定神,提醒道,“对了,你用完午膳就赶紧回去吧,最近汝阳城里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上。”
顾宝儿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汝阳城不太平了,忍不住好奇地问:“祁将军,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太平?”
“抓了好几个细作了,”祁袁山左右看了看,示意她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但余党一直没有抓到,最近这家酒楼你也别来了。”
顾宝儿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不知怎么,她的脑中忽然掠过何蕙和这两次神秘出现的纸条,这藏头匿尾的模样,不是和细作差不多吗?
“那……那细作是为什么来的?”她追问道。
“不知道,”祁袁山摇了摇头,“好像在找一件东西,来了好几拨人,不过你也不用怕,一切尽在掌控,王爷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顾宝儿心慌意乱,有心想问问抓到的细作长什么样,却又怕祁袁山起疑,正挣扎犹豫呢,掌柜的笑着提醒:“姑娘,这菜都凉了,你还是赶紧用膳吧。”
祁袁山瞟了掌柜的一眼,吩咐道:“凉了你就换新的,有什么招牌好菜都上一道,这顿的饭钱记在我的账上。”
“不用了,祁将军,”顾宝儿慌忙道,“我有银两……”
“宝儿姑娘,要是王爷知道我遇上你却没付账,只怕要再打我一顿板子,”祁袁山开玩笑道,“日后我多去几次王府蹭饭,把这顿饭钱吃回来就是了。”
盛情难却,顾宝儿只好应了。
又叮嘱了几句,祁袁山告辞离开了南家酒楼。拐了几个弯之后,确定已经看不到南家酒楼后,他才重新绕回了和南家酒楼隔了一条街的一家店铺,从后门走了进去。
这家店铺的正门和南家酒楼的后门正好呈斜对角,从窗户能清晰地看到这家酒楼后门的动静。
南家酒楼的前门也被玄麟军左卫的人盯着,刚才他就是去查看布防情况才看见了站在二楼窗户里的顾宝儿。
这家酒楼有疑点,一直是他们暗查的目标之一,也不知道顾宝儿今天怎么就心血来潮跑到这里来吃饭了。
两个下属已经在店铺里盯了半天了,没发现什么玄机,祁袁山有些心不在焉,问了几句话后就到了隔壁,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午饭的确还没有吃,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打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他却没有动手,盯着包子看了片刻,眼前掠过顾宝儿在窗户前的嫣然一笑。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你在想什么……”祁袁山喃喃自语着,“那是王爷的女人,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罢了……”
他勉强摄住心神,像是证明什么似的,拿起包子一口塞进了嘴里。
包子的味道很好,肉馅肥瘦得当,一咬一口肉汁,很快就被他吃完了。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胸口,从里面抽出一块帕子来。
帕子是月白色的,质地柔软,左下角有个小小的绣花,花纹他已经抚过无数遍了,纹理都已经刻在心里。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个普通的绣花,后来才认出来,这是一个“顾”字,是顾宝儿遗落在青崖寨的帕子。
顾宝儿的眉眼间依然有着愁绪,是在王府过得不开心吗?王爷对她到底好不好?
如果那天在船上,他没有第一时间避嫌离开,那替顾宝儿解药的人,会不会不是孟凭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顾宝儿会不会此刻已经有了不同的选择?
……
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深想的念头在脑中一掠而过。
“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祁袁山悚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把帕子重新塞进了怀里。
“祁哥哥,我就说刚才看到的背影这么像你,”桑若婷笑嘻嘻地跑了进来,“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吃东西,不会有什么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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