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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毒龙·一


晨光熹微,花行于后院石桥漫步。

        莲花于清风中摇曳着,似在倾诉昨夜的旧梦。

        孩子们仍在睡梦中,花行似能听到她们安稳的呼吸声。

        一只纸鹤曳着红光,洒落榴花朵朵,落于湖面又归寂灭。纸鹤向花行飞来,落在她的手上化作绘着鲜艳榴花的信笺。

        丹阳将门中夫人的情况简要说明,加之仙缘盛会将至,遂让花行近日内携众女弟子返回白帝城。

        她收好手中信笺,向书斋踱步而去。

        庭院深深,清池于绿树阴浓中挥笔,画就点点春痕。

        他的笔下是花事欲了的荼蘼,荼蘼下是呢喃的燕。

        将要勾勒心中影,抬首便见眼前人。

        花行提起衣裙悄声走至他的案前,待他搁笔后,试探般地含笑问道:“若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听不听?”

        清池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眸中尽是温煦,他笑了笑道:“你细细说来,我听。”

        “你这刚接手的活计恐怕要没了,”花行遗憾似的摊了摊手,继而道,“怡香楼恐要关上许久了。”

        清池望向花行的眸光略微一暗,他问:“你此番要去往何处?这些孩子该何去何从?”

        “我要和她们一同去白帝城,七月又要到岭南赴会,这些地方都离临安很远呢,”花行冲清池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若我想让你到岭南等我,你愿意吗?”

        位于蜀地的白帝城虽距临安有距离,却也算人烟阜盛之地,岭南素来被世人视作蛮荒之地,这对于仙门之外的人来说,真是山高水远,一去经年,更有甚者好比去那酆都送命。

        花行自然不忍心真的让他孤身涉险,她原也不是喜欢试探的人。只是在这怡香楼待了有些时日,也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事,看遍了世相,有些不相信人心而已。

        常居繁华迷眼处,便也渐渐学会了试探。

        “我自是愿意,”清池白净的面容上漾起清甜的笑意,似细雨中荡起的涟漪,只是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虽千万里吾往矣”。

        “你真是个痴呆子,”花行忽地红了半边脸,也压低了声音,她道,“若我所说是戏言呢?”

        “若是戏言,也怪我爱当真罢了。”清池似自语般喃喃道。

        一阵微风吹过闲庭院,吹皱一池波浪,几瓣飞花落于清池肩上。花行伸出手,将轻轻为他掸去落花时,清池轻声道:“落花有情,又何必拂去?”

        画案上的花已半干,清池收起案上笔墨,将毛笔至于瓷碗中,墨丝丝缕缕地散开,似在水中开出一朵昙花般。花行静静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庭院中只能听到落叶拂风的声响。

        “答应过你的,我自然前往。你尽管对我玩笑,我不说空话。”清池觑了花行一眼,眼光中含一抹难言的柔情。

        花行脸红似霞云般,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呆子,你便真觉得我如此心狠,肯让你孤身去岭南等我。此番当然是一同动身,我自帮你在白帝城安顿下来。”

        清池被她拍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眼前女孩又道:“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做了我的徒弟,这一路可要跟紧我了。”

        此时庭院中忽地热闹起来,孩子们似飞鸟般跑到书斋的庭院中,小五似听到方才花行的话般,激动道:“姐姐要带我们去玩吗?”

        花行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带你们去月行姐姐说过的地方,你们愿意去吗?”

        “愿意!”孩子们齐声答道,就连平日不爱说话的几个女孩脸上也满是激动。

        “去告诉姐姐们,打点好启程白帝城。”

        孩子们瞬间如飞鸟般散开,花行与清池交待几句后便也准备起来。

        她取出月行送她的画毯,掐诀念咒后,画毯铺展开来,能容纳目前怡香楼的所有人尚有空余。在花行安排下,伽云等门人都按次序坐好,孩子们坐在画毯的正中,清池与她坐在画毯的前端。

        所有人都坐好后,画毯徐徐飞起,向白帝城方向驶去。

        丹阳于玄机阁处理完门中事宜后,便在门中四处行走。

        夏日炎光从松林中射入后日色见冷,入目皆是苍绿,松柏光影落在她艳红的武装上,添了一抹冷色。

        门中弟子本说笑着相伴而行,望见丹阳行过都屏了声气,恭恭敬敬行过礼后悄然离开。

        一路上她在思索如何搜查门中的细作。

        以她的性子,她起初想的是搜查门中弟子。然静下心一思量,便觉门中之人形形色色,挨个盘查只会打草惊蛇,若传出风声损的是门派的面子,便只能在平日多留心观察。

        丹阳独自而行,步履却比平日慢了几分,身边弟子路过时,她都会格外留意每个人的神色举止。

        一连走过几个弟子,除了恭敬和惧色以外不见其他异态。

        她穿过紫竹林,正要去花行所在的离花苑探查一番时,余光间晃过一抹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身影。

        谢灵渊正同一个弟子走来,望见丹阳后,谢灵渊似突然变了方向般掉头,却未曾想二人一望相视。他晃着高瘦颓然的身子过来,那弟子一脸惧色,亦碎步跟着谢灵渊,向丹阳行了礼。

        “见过龙护法。”

        两个男子异口同声,语气却截然不同。

        谢灵渊的语气是愤懑与厌恶交织的复杂,隐约有些发虚,而他身边弟子的声音如之前路过的弟子般,是七分恭敬三分畏惧。

        丹阳颔首示意二人平身,她的手指拂过眼角榴花,凤眸中略有些阴晴不定的迟疑。谢灵渊背过身迈出腿,那位弟子紧跟其后,二人方要走时,丹阳嘹亮的声音传来,如剑芒般直刺人的后背:“且慢。”

        还未等谢灵渊转身,丹阳迅速出手捏了捏他的左肩,谢灵渊双眉一蹙,立即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看向丹阳的双眼直射怒火。

        “你从何来,要往哪去?”丹阳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咬牙道:“弟子方从金台试剑,眼下方要前往离花苑。不知龙护法这般是要作甚?”

        丹阳驳道:“你见到我便掉头离转,这分明是去藏书阁的路吧?再者,我方才只用了三成力道你便痛苦难掩。你平日便无心上进,更何况身上有伤,怎会有心思去与门中弟子试剑?”

        “弟子资质平庸,又怎配去那藏书阁研习呢,能去的也就是斗鸡走狗的地儿了,龙护法说笑了,”谢灵渊看似恭敬地长揖着,眉目间仍流露着不屑与嘲讽,他轻哼一声道,“三月前冷护法赏的那顿好鞭子,能让弟子活到现在就不错了,又怎能吃得消龙护法的三成力道,便是只使上一成都让人在毒龙门活不下去了。”

        这门中老人儿到底对眼前威名远扬的护法存着些畏惧的,他并不敢当面责备丹阳罚他,便说是月行打的他。可说到底,谁赏的罚,他就最恨谁,他的神色中始终带有那深深的愤恨,只是偶尔言语间能听出些许心虚来。

        丹阳抚在剑柄上的手蓦地一紧,倏忽间拔出长铗,将剑头插在土地上,剑身连晃都未曾晃。她杵着那柄剑,剑身的榴花泛着火红的焰光,映在谢灵渊的脸上是一圈红晕。

        她望了眼谢灵渊的腰间,略蹙了蹙眉,心道果然好个不上进的老人儿,佩剑的习惯都没有,试剑的谎也真是张口即来。她转而看向他身边的弟子,眉头略为舒展,她试探道:“谢灵渊,你说你方才去过金台练剑,想必定是练习多时肩头才发酸作痛吧。”

        谢灵渊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似足了底气般道:“弟子正是练剑苦多方伤了肩胛,更何况旧伤未愈,护法猛地出手弟子自然吃痛。更何况弟子在门中近十五载,功虽不高,劳苦亦多,护法不能体会也实属正常。”

        丹阳望向谢灵渊的眸色闪过一丝肃杀,她嘴角勾出难得一见的笑,却颇有深意。她指了指立在地上的剑,又扬首看了看他身边的弟子道:“很好,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很简单,你用他的佩剑,重复我方才的动作就好,”她瞟了一眼他的左肩,补充道,“看来你是惯练左手剑,那就用左手拔剑吧。”

        那弟子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丹阳,又满怀担忧地望了望额间冷汗直冒的谢灵渊,欲拔腰间剑时,丹阳猛地喝道:“不许动手,我让他拔剑你没听到吗?”

        谢灵渊踌躇半晌,夏日午后的烈日暑光透过松柏而来并不灼人,而此时丹阳审视的目光却比烈日更为辛辣。

        他闭紧双眼,咬了咬牙,将忍痛伸出手臂时,一个门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丹阳闻声侧身望去,谢灵渊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

        “龙护法,洛护法已带着门人进了白帝城境内,渡了江就要到了。只是在下观到有若干门外女孩也在,不知洛护法有何用意。”门人恭敬道。

        丹阳闻报时心下略生出疑惑,仍平静道:“她又不是孩子了,她带外人来自有她的因由,她到了门中自然会说。你先去山门迎她们,带她们来香积堂等我。”

        她拔起立于地上的剑,锃地一声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她冷冷瞥过谢灵渊道:“今日我且放你一马,日后你可仔细着吧。”

        谢灵渊捡回那吓得破散的三魂六魄后打了个激灵,连忙告退,与身边弟子悻悻而归。

        花行带若干人抵达白帝城后,并未选择直接飞去门中,而是在城内安顿好清池,再同众人渡江抵达毒龙门府。

        门人报过后,花行便与众人来到香积堂等候丹阳。

        一炷香的功夫后,丹阳向堂内走来。

        花行身边的女孩们看到这红衣女子明艳中带着不可亲近的凛然,纷纷往花行身后缩了缩,花行用安抚的眼光看了看她们后,同弟子们起身见礼。

        丹阳颔首示意众人起身,将那刀锋般的眼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去,看到伽云时多停留了须臾。她看向那群花行身后的女孩们时神情略微柔和了些许,可神情中的戒备却一丝不减。

        不待她问,花行连忙道:“这些孩子都是在临安城时买下的,她们无家可归,月行姐姐和我便把他们带回了怡香楼,”她小心地窥了眼丹阳的神色,迟疑道“这段时日她们学了些武艺傍身,也对毒龙门略知一二。月行姐姐与我都想收她们为徒,让她们在毒龙门安身立命。在此之前未能及时与师父和师姐报过,却是花行思虑不周,还请丹阳师姐恕罪。”

        花行话音方落,小五求情般道:“这不是两位姐姐的错,还请护法姐姐不要怪罪她。”

        花行曾在来的路上和孩子们介绍了毒龙门的来历与主要门人,她们便知道龙丹阳是门中玄机阁护法的身份,所以小五能如此准确地称呼她为护法。

        丹阳听花行与小五说完,沉思半晌后对花行说:“带她们去寒云峰的冷松斋住下,这些事日后再议吧,师父的事更为要紧。”

        冷松斋,花行自从来到毒龙门还没有去到这个地方,只是曾在百花会前夕听漆雪安排作为其他门派弟子的住所。看来丹阳虽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可仍旧存有防备,故并未让她们住进普通弟子所在的岁寒居。

        花行望了望孩子们,又看了看四周门人,不便多说什么,便道:“谨遵师姐之命。”

        各自入座后,丹阳简明扼要地说过门中状况后,提到相思门乞巧节仙缘盛会之事,座下女弟子们大都脸上浮现着暧昧的笑意。

        花行从众人表情中想起百花会听其他门派的弟子说过,当今世上的仙门世家中有三大宗门,除了花行所在的毒龙门,便是长清堂和相思门。

        三大宗门各有特色,毒龙门是武僧禅师起家,门派不重血缘,更重觉悟与能力,故高手怪才频出不穷;长清堂在三大宗门中历史最为悠久,名望最高,看重嫡系,更重弟子的道德修养,故门中多义薄云天的侠士;相思门是由美人情种创建的,故门中风俗最奇,修炼之法也最为古怪,最为至情之人功力也就最强,欲练神功必得是极品恋爱脑。

        仙门的三大盛会也依三大宗门特色各占一项,年初的濯剑盛会便由义贯长虹的长清海氏操办,春日的白花盛会便由性喜洒脱的毒龙门操持,而那七月七日的仙缘会,自然也非寄情风月的相思门莫属。

        每年的仙缘会,都能促成仙门的许多传奇佳话,有男女欢好,亦有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的情痴传奇,故丹阳提及七月的仙缘会,周身女弟子们便笑意难掩实属正常。

        花行不由感慨,即使是仙门世家的女子,也有颗躁动八卦的心嘛。

        丹阳做好近日门中安排后,起身道:“行了,你们都乏了,各自回各自所在吧。这次盛会毒龙门弟子同时出发,七月初必达岭南,各自准备好,莫要去其他仙门丢人现眼。”

        众人应诺后便纷纷从香积堂离开,花行待众人走后方要走出香积堂时,丹阳叫住她道:“花行,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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