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涉水·一
相思门中时日流逝,转瞬便到了盂兰盆日。
花行想到方来相思门时门中弟子为她们介绍相思门风俗礼节,不由得好奇民间的中元节相思门会怎么过,解情嗔在寸灰山高歌又是什么景象,便一个人来到相思湖。
傍晚时分,相思湖上素莲灯在水面浮动,湖边亦如七巧之夜般,有门人在发放着素灯。
花行跟她要来一盏素灯,写上对逝去爹娘表哥的思念祝愿之语后,小心地将那盏素灯放在湖面上。
她脑海里是第一次启动观梦石中所见成王攻入临安的惨象,她到这个世界半年的光景间似乎与原主有着巨大的精神缔结般,为她的过往痛心,为她所爱的人沉迷,为她所交挚友担心。
有一瞬,她觉得她就是原主,她只是有机会体验到人人口中的“上辈子”,亦或是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下辈子”。
贴近她心口的观梦石隐隐发烫,她的心也热起来。
相思湖银盘般的水面在微风中微微皱起,敛着她娇小的身影。
她慢慢收起洒满湖中的愁绪,向寸灰山走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深沉的男声在寸灰山头悠悠传来,缥缈茫远又痴情如许。
山下皆是身着红粉衣裳的相思门弟子,他们人人面露凝思,眸若含情般聆听着解情嗔的颂歌。
夏月朦胧,仍有微微弄袖风。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
花行听到此句不由得怔住,随之喃喃念道。
她第一次听说相思门时,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靠多情修身的门派,未曾想门中最深的道是“至情”。
人有七情六欲,皆追欢避愁。在五光徘徊,十色陆离中,又有多少人坚守本心。
毒龙门也好,相思门也罢,想来仙门大道无非在于“至”。
可世人行止匆匆,庸庸碌碌,于梦幻泡影中,又有几人得“至”之真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这一句古今情语自寸灰山中传来,哀转久绝,令人听之即肝肠寸断。
山下众弟子皆以帕拭泪,他们的相思泪点点落在绣绢之上,那作为副法器的绣绢皆泛着灵光。
浸润于解情嗔的歌声中,相思门人身上的红豆串皆发出润泽的光,花行置身众人中,那红豆馨香浮动不止,熏得她如进了温柔甜乡般筋骨绵软。
圆月悬空,山下一众痴儿女,泣痕亦如杜鹃啼。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唱到此处,花行想到前几日丹阳对自己的劝诫,还有痴殿中几个女修对“情”的看法。
若身在仙门就只得千山暮雪只影一人,又比岭南境内白象上的凡人好上几分?她宁愿骑白象,高声放歌,简单纯粹地度过一生。
她四顾片刻,周身的相思门弟子在听到这一句后哭得更为哀切,无论男修女修,皆将绣帕湿尽。花行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心惊。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燕丘处。”
解情嗔的歌声已止,余音却随清风荡起相思湖的涟漪,红豆枝枝叶叶关情,寸灰山下众人亦长啼不绝,分外哀婉。
不一会儿,一行品级较高的相思门徒从林间鱼贯而出,解情嗔一袭粉白衣袍,立在门人正中。他面色从容,月光落在俊朗眉宇间仍可见氤氲如烟的清愁。
众仙门人向这位青年掌门见礼后,皆满面感叹地望着那澄净如洗的相思湖,和那树木葱茏的寸灰山,追思着痴殿正中那堪称绝代风华的解寸心的痴情往事。
千年相思情痴,早已从寸灰再到树木丛生,花行独自登上寸灰山。
山并不高,树木间芬芳萦身,沁人心脾。
花行行至山顶,果然发现有一座秀气的石碑,上书着蝇头小楷“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方经解情嗔洗拭的石碑在天光下泛着鲜亮的光,石碑的背面密密匝匝的朱红字迹写满了那位千百年前的痴情人的慨叹。
一只青鸟略过,在石碑上停留片刻,似认识花行般,飞到她肩上停留片刻,继而向西飞去。
花行目送那青鸟飞过,忽然想到在临安怡香楼密室看到的那位痴情男子化作的鸟儿,曳着流光向西飞去,一往无前。
不知这青鸟是否在相思门瞥见伽云的倩影,亦不知久在风月场却暗藏痴心的伽云,有无窥见那赤色的佛身。
忽地,贴近她心口的观梦石隐隐发烫,她取出观梦石,石中的彼岸花心分外鲜红,让她一瞬间想到漆雪出事前夕的征兆。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月行的身影,心下不由一沉。
夜色渐深,想到明日便要离开相思门,她收起那异样的观梦石,转身便向紫藤斋走去。
花行心绪纷杂,一路上行人两三,倒也清净,她便一边走,一边思量门中的事情。
待走近居所时,只见林中影影绰绰,几个粉红衣裳的相思门男弟子的谈话声传入花行耳朵。
“唉,我此生之憾事,便是没有早些对大小姐表明心意。我若早些表白,说不定就成掌门的侄女婿了。”
这些日子花行在相思门了解到,相思门人嘴里的大小姐,堪比毒龙门人口中的大师姐,都是绝对不能跟门中要人提到的人物。听到这三个字,花行不由得向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摇着折扇,洒脱自得的神态之下是一种淡淡的惋惜。
“表明心意?大小姐是怎样的脾气哥哥你不清楚?况且大小姐看不上哥哥这么老的吧。”他身边一个清瘦的男子摇着手中绣绢,颇有一种顾影自怜的姿态,临渊照水望着自己的身影,似笑非笑,悠悠叹道。
“你年纪轻又如何,大小姐也不喜欢你这样娇气的。”身形高大的男子被驳了面子立即回击道。
那身姿娇媚的男子闻言蹙了蹙眉,嗤了一声转过身嗔道:“娇气?海堂主的小儿子可比我娇气多了,那是个连香都不能闻的主儿,成日间汤药吊着,年轻又有什么用,我看哪也是个短命鬼。”
“提起那小白脸我就来气,他有什么好,我看大小姐多半是看上海晏澜长清堂主嫡子的身份了,只恨你哥哥不是个世家名门的贵公子,入不得大小姐的法眼。”
清瘦的男子看到那哥哥有些薄怒,附和道:“是啊,要是我是相思门的大小姐哪,还是得挑长清堂少主下手,早晚坐上女主人的位置。大小姐就是被掌门惯坏了,挑男人的眼光都不行了。”
高壮的男子将扇一合,拍了拍掌心摇头道:“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还真是没办法。”
那哥俩察觉到花行走近后不再言语,悄悄向林间走去。花行思索着他们方才谈论的内容,盘点着这个世界门派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解情嗔有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般的侄女,想来长清堂与相思门的关系也因此事变得微妙。
仙门中三大门派看似光鲜,原来各有各的隐秘之事。
这一晚花行心中分外烦闷,在云木居中辗转难眠,她取出枕下的观梦石,握在掌中把玩着。
夜色下的观梦石晶莹剔透得似没有边界般,石中彼岸花似悬空般在花行掌心上舒展,不经意间,花心一滴血珠顺着花丝落下,观梦石中似滴下一滴墨般千丝万缕地蔓延开来。
观梦石渐渐发烫,在花心掌心中泛着血色的光。
花行一颗心直悬到嗓子眼,她有预感,近一月未曾来信的月行和萧鸣要遇到不小的麻烦了。
月行与萧鸣坐在扁舟的两端,各自望向不同的地方,面上却都是相同的沉凝之色。
焦黄的岩洞中山石嶙峋,舟下的水也渐渐浑浊,岩洞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扁舟逐水漂流,光线越见昏暗,一片昏黄中偶尔传来滋滋的声响,月行与萧鸣立即蹙紧眉头。
“水下有东西,”月行望向萧鸣沉声道。
话音方落,一只头生尖角,背覆硬壳的虫飞跃起来,转瞬又落入江水中,月行的声音多了一丝肃杀之气:“是水蜮。”
萧鸣拔下腰间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一只跃起的水蜮斩去,只见那水蜮轻巧躲过,登时展开蝉翼般的双翅,向月行方向喷射一道黄沙注成的金箭。月行立即掐诀弹了一道灵光打下,金箭落入水中,泛起一圈圈乌黑的涟漪,黑烟与水泡汩汩冒起。
“含沙射影,这是水蜮惯会的伎俩,”萧鸣冷冷地望着那圈黑水,继而道,“这种虫能飞亦能潜,在水中吐纳浑沙,一旦听到水上声音便向来人射出流沙箭,被射中的部位生出溃脓便再难治愈。只是按理说,这条江本该是清澈的,怎行至此处却这般浑浊?”
两三水蜮凌空而起,向月行和萧鸣方向喷射着流沙金箭,月行与萧鸣纷纷拔剑挡下,趁其不备斩落江中。江面不住地冒黑泡,船下水蜮吞吐黄沙的声音嘶嘶不绝,瞬时若干水蜮便腾空而起,向舟上二人猛攻过来。
萧鸣挥剑便是连招一套霜寒十四州,剑光凛冽在岩洞中闪若星辰,打落的流沙箭纷纷落在江面,船的四周是一圈浓郁的黑气。月行亦挥剑防身,同时寻思着破解之法。
周身的水蜮越来越多,岩洞深处似有更多的水蜮正在潜近。月行细眉倒竖,眸中杀气一凛,掌心中幽蓝火焰蓦地燃烧起来,她另一只手掐诀一弹,江面顿时升起一簇火光,照得岩洞分外通明。
“高明,”萧鸣忍不住赞了一声,掐指一催,江上火焰熊熊,将跃起的水蜮尽数烧死,岩洞中瞬时又归于寂静。他打量着江面渐渐散去的乌烟,沉思道,“你我此番前去瓜州渡口,现下离邙山已远,江中本不该浑浊如此,更不该有水蜮这种妖物存在。我想如你所言,你我在邙山时就被人盯上了。”
月行点燃一支火把,凝视岩洞深处分析道:“能想到引水蜮这种妖物害人,恐怕‘含沙射影’的本事不比水蜮差上半分。修仙之人遇上水蜮好歹还有生还的可能,江上若有凡人遇到此等妖邪,恐是瞬间毙命。漆雪师姐必为此人所害,此人甚是阴毒。”
岩洞中无风,火把的光却扑朔着,船下的水流渐渐湍急,月行眉心一跳,转头看向萧鸣道:“看来此人要把你我引至绝命处了。”
船身剧烈地摇动着,火把上的火焰不住地跳跃,前方是更深的黑暗,萧鸣的瞳孔渐渐扩张,他神色凝重道:“你我入了那人的布下的迷境,看来要想重见天日,得费一番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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