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扶疏·四
萧鸣闻声忙转过身去,只见毒龙夫人身着绣着银线牡丹的紫衣,手杵毒龙杖立于一株遒健的古松下。
她神色肃穆茫远,看着萧鸣,却又似穿过他望向另一个时空般。
“见过掌门。”萧鸣恭敬地颔首致礼道。
毒龙夫人徐徐上前,伸出手轻轻盖住萧鸣行礼的手,声音比往日柔了几分道:“此处只有你我姑侄二人,无须拘于礼数。阿鸣,陪我在松林里说说话吧,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自自在在地说说话了。”
萧鸣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度心中一颤,刚想说些关心姑母的话时,只听毒龙夫人问道:“今日你到寒云峰来是为了做什么?”
“回姑母的话,侄儿前来寒云峰是为了冷松斋之事。”萧鸣心中疑虑着,强作镇定道。
毒龙夫人神色中闪过一丝狐疑,她追问:“是冷松斋中有事要阿鸣帮衬?”
萧鸣不敢一直站在毒龙夫人面前谈论此话题,随即站到毒龙夫人身边扶住她,二人缓缓在石子路上行走着。
他顿了顿道:“不,是侄儿以为让一凡间男子久住孤云峰,还是在冷松斋与女孩住在一起甚为不妥。我毒龙门中男女素来是分别而住,若让何公子长期居于寒云峰恐生不便。所以方才侄儿亲至冷松斋问询他意见,择日便带他到孤云峰住下。”
毒龙夫人闻萧鸣此言心下一动,她看了萧鸣一眼,存着试探的意味道:“冷松斋的这些女孩子是月行和花行她二人在临安救下的,都是些可怜见儿的孩子,在怡香楼时便是请的何公子教习她们读书作画。难得何公子细致,花行说就让何公子住在冷松斋,也方便朝夕教学。阿鸣这般安排,会不会给那位何公子造成不便?”
话音刚落,萧鸣立即道:“姑母所言难处,侄儿已思虑到了。侄儿想安排何公子到孤云峰住下,至于教习之事可多安排一些人手。一则侄儿看过,这些女孩根骨都不错,日后大概是毒龙门的后起之秀,既已住进毒龙门,还须仙门之人多加教管;二则何公子日日又教读书写字,又教作画,他身上灵力甚微,侄儿恐他劳累;三则何公子受渡恨仙子所赐之事侄儿已经知晓,他小侄儿数岁却能有此根骨,侄儿也想让他到孤云峰,好助他提升修为。”
毒龙夫人听完萧鸣条理清晰的分析后点了点头,她眸中神色渐渐深沉,须臾后方道:“阿鸣身居掌事之位多年果然大有进益,件件都为门派考虑周到。只是女孩们都很喜欢何公子,若立即让何公子迁去孤云峰,也未必妥当。此事再议吧。”
萧鸣剑眉微压,一双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只好应到:“便依姑母所言。”
两下无言,二人静静在松林间行走着。毒龙夫人神色悠然,偶尔闭目听着松涛阵阵,而萧鸣却微低着头,试图理着纷乱的心绪。
“阿鸣,”良久,毒龙夫人再次唤道,只是这次唤他的声音中多了一分郑重,萧鸣不由得抬起头正色望着她。毒龙夫人看着萧鸣的脸道,“你到冷松斋就是为了告知何公子,让他做好搬迁至孤云峰的准备,对吗?”
萧鸣听到毒龙夫人说穿自己此行的动机后只得点了点头承认:“是,请姑母恕侄儿唐突。”
他知道何清池能够住在冷松斋,那定然是毒龙夫人允许的,毒龙夫人必然思虑得比他周详,也比他更重视门派的发展。
自少年时在毒龙门多为宵小所害后,他便渐渐学会了藏锋,加之坐上掌事的位置后更是谨言慎行。而他还是忍不住为这样一件事就“先斩后奏”,忤逆毒龙夫人的意思,所以他承认此事后便向毒龙夫人认错。
戒律堂中他宁愿在酷暑中受那鞭刑也不愿低下孤傲的头,如今却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思像毒龙夫人认错。
可他真的错了吗,或许从那时至现在,他只是学会了口不对心罢了。
“阿鸣何错之有?”毒龙夫人声音和缓道,“你要做的只是照见了自己的本心罢了。”
短短数言,在萧鸣听来却似金玉般掷地有声,他不由心中一惧,多年来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而自己的心却被毒龙夫人一眼看穿。
松风携着冷意吹着他的衣襟,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是如此赤luo。
萧鸣愣住了神,他欲言又止后还是问道:“那请问姑母,侄儿照见本心后,若是事与愿违呢?”
“心属于你,而事属于这世间。若你本心与事违背,那最好的法子是顺其自然,而非强力扭转。”毒龙夫人深深地望着萧鸣道。
“若侄儿有心扭转呢?”萧鸣追问。
毒龙夫人停下了脚步,仰头望了一眼霞云迤逦的天,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朗朗乾坤,又岂是人能执意扭转的?”
萧鸣的心湖似被人重重掷入一粒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他怔住了,默然地望着毒龙夫人那双澄明似皓月江水的眼眸,而夫人淡淡笑了笑,转身道:“去吧,我也要回寒霄殿了。”
不过须臾,毒龙夫人一袭紫衣的幽独身影已消失于一片冷绿之中,夜露寒雾渐渐迷蒙了萧鸣的眼,松风渐狂,他的细碎鬓发凌乱了他的面容。
九华山。
山云微抹,夕阳隐于霞云之间,丹阳俊步轻功穿行于山间的悬崖峭壁,似一朵于高空中飞舞的榴花般明艳夺目。行云山岚间众多长清堂弟子亦轻功穿行于重山之间,似众鸟高飞一般蔚为壮观。
长清堂所在的九华山群峰高矗,多险峰峻岭,众多阁院皆嵌崖壁之间,故门派众人轻功皆佳。
在长清堂中,即使是不甚会武功的下人和门派虾米,都能飞檐走壁。
所以无论是濯剑会前的试炼,亦是每年年初的濯剑大会,仙门众派都须门中有一定修为且轻功上乘的弟子方能参加,灵力低微之徒,自是无缘一见长清堂的真面目。
“毒龙门的龙护法果真名不虚传,敢问龙护法去往何处?”一名其他门派的女修轻功燕步,欣羡地朝前面的丹阳问道。
“自是长清堂的剑泉最得我心,我便是要往那里去。”丹阳听出那人语气中的赞叹后神色自信昂扬,她语气骄傲地答道。
那名女修闻言并不意外,重重点了点头道:“果然是醉心武学的龙护法,只有长清堂中收藏着神兵宝器的剑泉才配护法一观。”
丹阳眼角的榴花在霞云中显得分外明媚,她嘴角一扬,也不应那位女修之言,足下步伐更为轻盈,点着峭壁向剑泉方向飞去。
剑泉。
一座器宇轩昂的石塔直入云霄,立于山峰顶笑傲仙门。
丹阳轻步踏至石塔门前,昂首崇敬地望着仙门中赫赫有名的宝地剑泉。石塔门前是一对刻字的对联:起点低,当下净;回头脏,平常道。
长清堂神兵宝器皆存于此,这里收藏着千百年来长清门徒所得的稀奇法器,且对所有来此的仙门中人公开展示,可见长清堂气魄非凡,豪迈大气。
丹阳心中默默赞叹许久后走入石塔。这里并无人看守,十八层宝塔各置十八般武艺。
仙门之中十八班武艺即“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锏、十三镐、十四殳、十五叉、十六钯头、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说到底只涉及十七样武器,而石塔的第一层便空空如也,对应其中的白打,也就是赤手空拳。
想来这便是第一层对应白打的缘故,正如石塔门联所言,起点低,平常道,任何仙门子弟,都是从赤手空拳开始修为的。
虽然长清堂多年来以剑道刀法为主,修行者多男子,可仍重视每一种武艺,可见其大派风范。
此时的剑泉除了丹阳无人前来。仙门各个门派前来参加试炼的门徒皆已到长清堂,大多数修行者来到长清堂更喜欢去的所在是长清堂最险的峰顶千顷云和沐浴天地精华令修为速增的天池,而大都认为记载长清堂祖先事迹的凌烟阁还有这剑泉沉闷无趣。
丹阳却因无人打扰只觉分外惬意,她沉浸于这洋溢着仙门历史气息的圣地,阅览着一件又一件古器宝物。
待丹阳走至第八层时,各式各样的鞭映入她的眼帘,虽都与毒龙门中戒律堂所藏的静练相比略显逊色,可仍能称得上是绝品宝器。
丹阳走到通身火红的长鞭前,伸手轻抚却只能碰到冰冷泛着金光的结界。她凝视着这条红鞭,思绪渐渐想到了静练下落不明的伴侣霞绮。
每年的长清堂试炼,最终剩下的五位获胜者,都有进入长清堂秘境寻找宝物的资格。有的人无功而返,有的人甚至于秘境中丧命,但也有的人从秘境中获取千年宝物从此威震仙门。
丹阳想,若此番试炼会能一展风采,不仅远扬毒龙威名,告诉仙门众人女子所领之门派亦能人才辈出,还能试试能否有机缘寻得霞绮,归于毒龙门中令师父一展笑颜。
她想到此处眼角榴花不由飞扬起来,她信步登至剑泉顶层,傲然远望红霞流火。
深秋的夕阳渐渐沦没云海之中,丹阳想起来前几日曾在玄机阁中探知霞绮的下落正在青阳一带,她嘴角的笑意与天外暮色一样浓。
瓜州渡口。
一艘小船,老船夫娴熟地划着桨向渡口驶去,船尾坐着一个红衣姑娘,她的头发仍用彩线串珠编成数辫,只是她水亮灵动的大眼睛如今却合乎着些许迷惘与焦急。
“你这老匹夫怎的划那么慢!还不快点,仔细我不给你银子!”
“都是小的不是,小的再加把劲儿,马上就靠岸了!”
老船夫慌忙赔罪到,姑娘白了他一眼便不言语,她慌张地左顾右盼,似在寻找岸上的熟人一般。
片刻后渡船靠岸,不待船夫搀扶,这姑娘飞身跳上岸后将一锭银子抛置船中,便急急地钻入人群中,险些撞到好些妇孺。
“大小姐大小姐,我在这里!”一个瘦小的绯衣女子拉了拉红衣姑娘的袖子。
红衣姑娘瞪大了本就又圆又大的双眼,狠狠瞪了绯衣女子一眼喝道:“干什么拉扯我衣裳!一点规矩也没有。这次回去我定要舅舅好好罚你!”
“都是坠玉儿的错,大小姐可千万不要告诉掌门呀!”坠玉儿慌张地上前摇着解鱼怜的臂膀哀求道。
解鱼怜重重打量了坠玉儿一眼,将她头上的几朵花儿扯下便丢到水里,语气中颇有一番嘲讽道:“果真出身不高的女孩儿都这般跌品,头上三四种颜色的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色晚了你刚从秦楼出来接客呢!”
坠玉儿提溜着眼珠,作出一副可怜相委屈巴巴地道:“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赏赐坠玉儿新的首饰了,所以坠玉儿也只能这么打扮了……”
这身量瘦小的女子面容还算俊秀,可这俊秀中总带着几分刻薄。一袭象征着相思门的绯色衣衫,可剪裁搭配却显得格调俗媚。即使解鱼怜摘下她发间红黄蓝绿的花儿,仍一副小家子气态。
解鱼怜语气中颇为抱怨道:“你别找我要,你从我这拿的还少吗?都怪舅舅当时太心狠,就连佩剑也不许我带,我一个堂堂仙门中人却只能像凡人一般骑马坐船,这段时日下来银钱也所剩无几了。”
坠玉儿听见这话眉眼间流露着浓浓的失望,她等解鱼怜情绪缓和了些,轻声道:“大小姐……坠玉儿近日打探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还不快说!”解鱼怜眉头一拧,不耐烦地催问道。
“和长清堂主的幼子有关……”坠玉儿提到长清堂主的幼子时,解鱼怜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她,坠玉儿迟疑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长清堂主的幼子……病又复发了,而且这次病得很重,危及性命呢!”
她话音刚落,解鱼怜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道:“怎么会,我送他的香包里头装的草药都是特地选的,绝对不会诱发他的旧病。我们离开青阳时他不都还好好的么,甚至气色都比往日红润呢。定是你这小蹄子唬我!”
坠玉儿被解鱼怜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摇着头挣脱着手臂道:“这……大小姐不能怪我啊,我也不知道呢,或许与大小姐送他的香包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快要入冬了天凉的缘故呢。”
“不会……”解鱼怜拽着她的手抓得更紧,她一口断定道,“我记得途中你看过那个香包,是不是你背着我捣鬼?”
“大小姐不能错怪好人呐,坠玉儿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呢……”坠玉儿声音颤抖着辩解道。
解鱼怜烦躁地松开拽着她的手,快步向不远处的客栈走去,玉坠儿胡乱擦了擦眼泪,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大小姐大小姐,你是要去哪里呀……”坠玉儿不迭地问道。
“你蠢吗?我要去前面的客栈啊,快入夜了你不知道要歇息吗?”解鱼怜指着前面几步远的客栈吼道。
“不是,坠玉儿问的不是这个……”坠玉儿嗫喏道,“是……大小姐一早便让坠玉儿先到瓜州渡口接候,小姐准备接下来去哪儿?”
解鱼怜闻此问不由得停住脚步,她眉头紧蹙,良久后跺了跺脚道:“接下来我要往岭南去。”
坠玉儿闻言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她拨浪鼓似地摇着头拽着解鱼怜的手道:“大小姐不能回去啊!掌门知道后大小姐在门中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解鱼怜甩开坠玉儿的手,指着她的面门道:“让你来接应我就是这么接应的,连顿像样的伙食都没有,我前几日不是才给过你银子吗?还不去买来!”
解鱼怜说罢便扭头走入客栈,坠玉儿紧跟不舍,口中喃喃唤着大小姐,解鱼怜转过头拧了拧她的脸道:“再跟着我我就把你的错事全部告诉舅舅!”
坠玉儿揉着被拧疼的脸,望着解鱼怜上楼的身影后,抹了抹眼泪,便向大街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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