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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扶疏·五


解鱼怜来到客房后便坐在窗边玩弄着手腕上那串光洁馨香的红豆,时不时向窗外眺望,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情。

        暮色四合,此时的风吹进房中颇有几分寒意,这样的冷意令本就心神烦躁的解鱼怜更加不安。

        楼下的夜市也渐渐热闹起来,过了一个时辰后街道上的行人明显见少。

        解鱼怜心里寻思着该不是坠玉儿素日冒失,在觅食的路上得罪了其他修为高的仙门中人所以那么久都没有回来。

        她拧了拧眉头,将那串红豆绕在手腕间,然后跳下榻,下楼后径直向客栈外走去。

        此时夜色渐深,街道灯火已阑珊,摊主们也都纷纷收起自己的摊位打算归家。解鱼怜抓住一个个卖吃食的摊主询问,都说没见到过坠玉儿,在街道的尽头有个叫花告诉她,曾在黄昏时分看见一个绯色衣衫身量瘦小的姑娘像渡口跑去了。

        听到此处,解鱼怜脑中嗡得一声,她回想起坠玉儿告诉她海家幼子病重垂危的事,以及自己说要回岭南时她慌张的神态,她已断定坠玉儿是借着买吃食的由头逃跑了。

        坠玉儿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躲起来吗?还是会去找那个陪她去青阳的姐姐的下落?

        解鱼怜此时一头雾水,她摇了摇头后定住了神,飞也似地向客栈跑去。

        不多一会儿,她便背了包袱向渡口跑去,留下街头的老叫花不停地唤她。

        直到她看到渡口还有零星的渡船后方松了一口气,她取出一锭银子放到船家手中,连夜向岭南驶去。

        瓜州离着岭南很近,加之船家收了沉甸甸一锭雪花银,在解鱼怜不停的催促下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像岭南赶去。

        次日傍晚,船家便将解鱼怜送到渡口。

        岭南的渡口人烟稀少,烟瘴野草映入解鱼怜眼中,此时却显得分外亲切,她眼眶中不由得漾起薄薄一层水雾来。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将袖子中备好的清瘴叶含入口中便向烟瘴深处行去。

        穿过这片瘴雾荆棘后,一片云梯茶田便现在她的眼前,黄昏的霞云倒影在水田中似浓墨重彩的天然图画。

        虽近冬日,可岭南的空气中却基本感觉不到冷意,女子们身着大襟衫,头戴凉笠于田间穿行。

        解鱼怜听着周身是不是传来的悠扬山歌,心头不由一热,她已许久未感觉到如此温馨。

        即使在离家出走的途中遇到那个待她甚为亲厚,并且身世有些同病相怜的大姐姐,也未曾让她萌生过这样的感受。

        正在她百感交集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侧面传来:“大小姐,掌门派属下于此恭候多时了,请随属下一同回罗浮山吧。”

        解鱼怜侧过身来,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衣袍,颈缠红豆的男子躬身对她说道。

        看到解情嗔身边的重要下属,她的眼中不由地一亮,继而化作一丝惧怕。那位下属也是眼中一亮,难掩欣喜之色,继而化作一丝担忧。

        两下相顾无言,片刻后,解鱼怜有些迟疑地问道:“舅舅他……”

        “掌门特意让属下在此等候,这两日掌门已经知道长清堂的变故,所以料到大小姐一定会回岭南。”粉衣男子恭敬道。

        看来真是知侄莫如舅啊,解鱼怜心中感叹道。

        “只是不知跟随大小姐的那个门徒现在何处?”

        解鱼怜一愣道:“她逃走了,我也找不到她。”

        那个下属听到此言神色一凝,不过很快还是化作欣喜在前方带路。

        不过此时的解鱼怜心中还是欣喜与想念更多,继而随那位重要下属往罗浮山行去。

        毒龙门。

        花行照拂过离花苑的草木后,便坐在渡恨仙子所植的那株祈福菩提下。

        秋风飒飒,吹动着略有些泛黄的菩提叶,也将年春时的祈福红绸吹得飞扬似舞。

        光影斑驳下,她手中琉璃瓶里的液体也泛着晶莹的光泽。

        彤霞露痕,丹城红枫,医女执杏,现下还差一味药和关键的药引,便能配置出与漆雪所求的海上仙方布局相似,却原理迥异的疏欲散毒之药了。

        可是除却毒龙夫人的情中憾事,不知还有什么是导致她五蕴炽盛的源头,花行结合这些时日在门中所阅书籍,冥思苦想着。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遮住了花行眼前的光,她抬起头,只见阿梨怯怯地看着她,向冷松斋方向指了指。

        花行自从和清池回到门中后便将自己锁在离花苑钻研药理。

        离花苑中门人各司其职;月行回到门中忙着内化吸入体内的妖兽灵力;冷松斋的清池知晓她的心思便领着女孩儿们读书作画;几日来没有任何人来找她。

        未曾想阿梨这个时候会一脸惊惶地找她,她知道定是冷松斋发生什么事了。

        想到此处,花行揉了揉阿梨的头,将琉璃瓶收好后牵着她的手便向冷松斋走去。

        花行还未走入石门,便听到园内传来的朗朗书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原来是清池教孩子们吟诵诗三百,这首淇奥却渐渐将她的神思引向白岩书院初见的光景。

        那时的她还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黄昏时分躲在柳树后,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一袭长衫,眉清目秀的小书生款款而出,捧着墨香馨芬的书向她走来……

        绿水池的波光荡漾在条条柳枝下,也荡漾在经年那醇香如酒的回忆中。

        她拉着阿梨的手不觉怔住了神,直到阿梨晃了晃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向门内走去。

        女孩儿们三三两两地围着池塘坐在山石上,几点苔痕将暮秋的冷意点缀得略显温暖,记忆中的书生已长成身形修长的少年郎,一袭长衫握着书卷,任由午后的光透过婆娑树影疏疏落在书面上。

        清池感受到花行的气息后抬头看着她,那双清秀眉眼中道尽脉脉的思念与柔情。

        花行看着他那双眼睛不觉有些羞红了脸,背过身向画案走去。

        女孩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后便拿着自己的书卷到假山后头去了,阿梨看了看他们二人也悄悄离去。

        “是阿梨把你带来的吗?”清池轻声问。

        “嗯,”花行答道,她隐约预感到不妙,继而问,“这几日你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清池宽慰一笑道,“可能再过几日我便要迁居到孤云峰去了。”

        花行闻言心头一紧,追问道:“近日有没有门人来找过你?”

        清池欣赏着白日里作好的山水画,平和道:“前几日午后萧掌事曾来过冷松斋,他说毒龙门中男女分别而居,若我常居此处恐怕不妥,所以……”

        清池说到此处怕花行心里难过便不再说下去,花行沉思了片刻后说:“我这就去找师父。”

        还不等清池拉住花行的手,花行便飞一般地御剑向寒霄殿飞去。

        花行御剑飞至寒霄殿上空时,只见毒龙夫人已在檐下等候,就好像知道她会来一般。

        落地后,花行向毒龙夫人走去,恭敬地行礼道:“花行见过师父。”

        毒龙夫人一头青黑的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缕青丝蜿蜒而下,她身着一袭紫色衣袍,一双眼眸分外澄明悠远,站在水墨般的石阶上仿佛入画一般。

        她缓缓走下阶去捏了捏花行的手,和声道:“快起身吧。师父听说这些日子你把自己锁在离花苑里,不知道你在捣鼓些什么有意思的?”

        花行闻言讪讪一笑道:“师父,花行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成日把自己关起来玩呢。花行是在研究新的花种呢。”

        花行不想让毒龙夫人知道自己配方制药的事,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便这么说道。

        毒龙夫人笑了笑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看无云晴空意味深长道:“难得暮秋时节有这般好的天气,花行不去冷松斋陪陪孩子们,找那位小友叙旧吗?”

        花行闻言不禁羞红了脸,她娇嗔似地道:“师父!”

        毒龙夫人看着花行的反应笑意渐深,不过片刻间便化作几分忧虑,她似是想到年少时的自己亦是这般沉浸与儿女情爱的甜蜜中,但这样的年少绮梦最终还是变成了裂镜冰痕。

        她神色渐沉,幽幽道:“花行,师父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能骗师父。”

        花行闻言不禁正色道:“师父请说。”

        “花行,你心里很欢喜那个小书生,是吗?”毒龙夫人问。

        “……是,花行是喜欢他……”花行未曾犹豫地承认了,只是因为是对自己的师父承认这样的事情,她不由得有些扭捏。

        “花行是觉得他和世间的其他男儿不一样,对吗?”毒龙夫人接着说道。

        “嗯。”花行娇羞着点头应答。

        毒龙夫人此时望向花行,她澄明的眼眸此时却泛起悲惘的水雾,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幽怨和恨意道:“师父也曾觉得有那样一个清雅俊逸的男儿,他与世间所有男子都不一样。他是那样不畏世俗眼光,那样坦率真挚,我曾经觉得世上再无此般爽朗纯净的男儿。可是,他还是让我失望了,甚至是绝望。”

        花行怔住了,她未曾料到毒龙夫人会跟她吐露这样的心底话,她脑海里回想起观梦石中关于毒龙先生与毒龙夫人的种种,不由得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毒龙先生曾是仙门中难得的文雅掌门,俊逸非凡,也曾和毒龙夫人成就一段姻缘佳话,未曾想人到中年的毒龙先生还是如世间众多凡夫俗子般寻花觅柳,忘记了昔日誓言,忘记了年少所爱。

        “可是花行还是愿意相信清池。他不会变成朝三暮四的人,他是渡恨仙子认可过的男子,也是花行自小便认可的男儿。”花行笃定道。

        毒龙夫人望向花行那双坚定的眼眸,心中一颤,她此时有些怪自己,她不该让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去相信这些血淋淋的,斑驳的情仇憾事。可是,阅尽世事浮沉的她也无法让花行去笃定世上所有的爱都有美满的结局。

        正待毒龙夫人思绪万千时,花行挽着她的臂膀问道:“师父……您准备让清池迁往孤云峰吗?”

        “何公子若是迁往孤云峰有三便:一是便于门徒管理,二是便于他个人修行,三是便于女孩学习更多门中法术。花行以为如何?”毒龙夫人用试探的语气道。

        “若他留于寒云峰,也有三个好处,一是女孩们已习惯了他教书画,若换了旁人只怕不妥;二是女孩们还未正式入我毒龙门,习武学术一事可从长计议;三是清池总能为徒儿带来许多灵感,若他去了那里,徒儿就不容易与他相见了。”花行坦诚道。

        毒龙夫人看着花行无比执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她捏了捏花行的脸道:“那便依你吧。只是你不许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他,他还没有经过师父的考验。”

        花行欣然一笑道:“师父尽情考验,清池一定不会让花行失望的!”

        长清堂。

        几日间的试炼便已淘汰了无数仙门才俊,经过日日夜夜的角逐后余下五位仙门子弟。

        毒龙门的丹阳自然稳居其中,长清堂共两名弟子存留,相思门中余下一位弟子,还有一位是不知名门派中天资过人的少年弟子。

        “要我说啊,濯剑会还有些看头,这试炼是一点看头都没有,哪一年五个人中少过三大门派的弟子啊。”一个落败的剑修说道。

        “谁说没看头,今年的试炼会不是就挺进了一个小门派的少年弟子吗?”其中有人不服道。

        “七八年也就这一个,我真是期待这个少年从秘境中出来能寻得什么宝物。”另一个剑修一脸欣羡道。

        五位胜利者立于圣光笼罩的天幕前,静待秘境开启。

        丹阳抱着手听着台下众修行者对那位不知名门派弟子的溢美之词,不由得眉头一蹙。

        生性好强的她暗暗立志,此番定要在秘境中胜过余下四人,为毒龙门赢得荣光,顺便告诉仙门众人,小门小户的弟子即使挺进了决赛,也不会折得桂枝。

        不多时,千顷云顶的天幕圣光流转,将云海染就似霞云般绮丽,丹阳想着玄机阁的指示,隐隐之中预感到那隐藏千年的霞绮便在此境中。

        圣光化作一簇烈焰熊熊燃起,须臾间一座云门便向五人展开,丹阳手中灵力化作一朵鲜艳的榴花,触碰到结界的瞬间,结界化作齑粉落下,丹阳手抚剑柄,信步傲然向内走去。

        秘境内云雾茫茫,将丹阳鲜红的衣裳沁得略湿,她顺着微光的指引向前走着,不多时只觉身子一轻。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豁然开朗。

        丹阳知道,这是所有秘境都要过的第一关,也是有可能丧命毁了修为的一关,这便是各人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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