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满月之夜

佐伊是认真的，居然是认真的。

        这个夜晚多么难耐，常被马车惊扰的乌鸦都没了声息，沉默，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像是专门等着乔言填补缄默。

        “……哈，莱茵小姐，你在开什么玩笑？”

        恶毒的话翻涌在乔言的脑海，光是克制住对佐伊恶语相向的冲动，就使乔言出了一身的汗。乔言想，其实她现在还能好好履行身为侍从的职责，已经算是奇迹了，不是吗？

        那样的血海深仇，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考虑佐伊的感受。

        “乔言，你身体不舒服吗？”

        佐伊语气充满关切，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乔言，可手悬在了半空中，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如飞鸟盘旋落上膝盖。

        乔言知道，一定是自己吓到佐伊了。

        受了惊吓的佐伊垂眸，两只手紧紧抓住裙摆。这样六神无主的佐伊，乔言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莱茵小姐，我不喜欢你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会感觉到负担。”

        乔言狠下心，她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向佐伊表明自己的态度。无论佐伊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动摇乔言的想法——她要把这一点亲手刻在佐伊的心上。

        “我能明白，你做的这些事，是做给我看的。你想告诉我，如果我担心我的家人，你会帮我照顾，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将她们送到我的身边。因为她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不会受到元老院的限制。我说的，对吗？”

        佐伊轻轻摇头：“乔言，不要说得这样充满了算计，我……”

        “我不会这样想你，佐伊，至少现在，我也在反复告诫我自己，你只是个刚刚踏入社交界的贵族小女孩儿，你的人生在来到王都之前，因贵族的身份被剥夺了很多乐趣。莱茵公爵府的封地很大，可你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心性单纯，并不知道践行一个承诺要面对什么。”

        唯有想到这一点，我才能接受如今平静和你对话的我，否则，我会唾弃我自己竟对你如此优容。

        “正因如此，我没有发作。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不认为你能践行你发出的誓言。作为侍从，我看重誓言，誓言于我就如荣誉于你们莱茵家族，我不容许它被玷污。”

        乔言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方才她情绪有些激动了，她能听到她的声音到最后微微发抖，一个哽咽，竟险些化为泪水从眼中流淌出来。

        “我希望您别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了。”

        佐伊并没有立即答复乔言，她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这样才好，假若佐伊立刻说些，类似于“我是认真的”或者“我知道了”这样的话，乔言今晚就无法再和她共处一室了。在被指出轻率后继续做出轻率行为，这样的佐伊，是乔言不能接受的。

        只是现在，车厢里的氛围也太过沉闷了。空气里还残余若有若无的酒味，提醒着乔言，这里还存在第三人。

        也许让窗外的景色照进心灵会改变现状吧。这样想着，乔言将垂在窗上的红丝绒窗帘掀开，塞进车厢壁的鎏金卡扣上。独角兽马车行驶到了王城东边一处名叫“麓湖”的天然水域，不远处即可看到驿馆的尖顶。

        “今天晚上的月亮不错。”乔言故作轻松。

        话音未落，一只黑色的怪鸟“嘭”地一声撞上马车，化为一团血雾。独角兽受惊，马车颠簸起来。

        “嘭！”“嘭！”“嘭！”

        玻璃上不断绽开血雾，迅速遮蔽了乔言的视线。也在这时，乔言反应过来：她们被暴走的血族流民袭击了。

        “怎么会！”血奴惊叫，“我明明！”

        “别担心，今天晚上是满月。满月的时候，就常常发生流民暴走这样的紧急事件。因为满月会提高血族的感知力，换做平常的日子，他们不会这样狂躁。”

        为了增加说服力，佐伊又补充道：“在莱茵公爵的封地，每到满月的时候，我的兄长和姐姐们都会外出巡逻，帮助血奴躲过流民的攻击。”

        “所以是我把他们吸引过来的？”血奴语气惊恐。

        乔言想，看来那位贵族只和她说了部分成为血奴后会遇见的事，她对于这个将她当作奶牛的世界事实上一无所知。

        血奴拉紧身上的麻衣，将麻衣视为保护自己的铠甲。她太紧张了，嘴里的话如子弹一般不断飞出：

        “这里不是血族的王都吗？为什么还会出现流民袭击的情况？你们这些贵族不会觉得害怕吗？”

        “这位血奴小姐，”乔言开口，“我得实话告诉你，你现在关于血族世界的想象是完全错误的。对于生活在王都的血族贵族来说，一群热衷于哄抢落在大街上的生牛肉的贱民，是不值得关注的。除非他们动了贵族的蛋糕。”

        “而你，在这个世界，不是人，是生牛肉。”

        玻璃上的血雾越来越浓了，再放任这群流民侵扰下去，拉车的独角兽说不定都会被他们吃掉。

        乔言定了定神，握住了佩剑。

        “请两位小姐坐好，我会在车外保护你们的安全。”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乔言飞身而出，她的佩剑经过大祭司的祝福，剑身上镌刻着能让血族感到疼痛的铭文。当她把佩剑插入一团向她迎面袭来的黑影，黑影惨叫一声膨胀成一个人形，化身为蝙蝠的流民短暂失却了变身的能力，伤口处有冰蓝的幽火燃烧。

        这团幽火唤醒了部分流民的意识，心知今晚讨不到任何好处，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悻悻撤退。余下完全被兽性占据身体的流民继续同乔言对峙。

        不，也不能说是和乔言对峙。在这些兽化的流民认知里，他们所看的一切，都只分为障碍和血奴两种。血奴要得到，障碍要摧毁。此刻他们盘踞在乔言的头顶，化身为嗜血的黑色风暴，预备向乔言发动一次猛烈的袭击。

        “呀——”

        伴随着凄厉怪异地尖叫，成群的蝙蝠震动翅膀，亮出尖锐的利爪，向乔言的门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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