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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替身


  金兰如坠五里雾中,心头茫然,乍一下听到罗云瑾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

  事情的开端在罗云瑾身上,所有让她反应不及的变故都是从他开始的!

  她真是倒霉,好端端的碰上这么一个人,两天之内大惊一场,被退亲,又被赐婚……罗云瑾是罪魁祸首。

  金兰朝内官点点头。

  杜岩欲言又止,想了想没开口阻止她。

  甭管贺老爷等人有没有心情庆祝,整个贺府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家中实在太乱,宫人守着回廊不许人往里走,外院喧喧嚷嚷,内院却很安静,只有几个把守的宫人。

  罗云瑾站在槛窗下,一身斑斓华丽的飞鱼服,样貌依旧俊美,眉间也依旧满是戾气,手挎在绣春刀刀柄上,满身书卷气,却是武人的姿态,看到金兰在杜岩的陪伴下步上石阶,眼眸低垂。

  “昨天得罪殿下,望殿下恕罪。”

  说的是赔礼的话,语气却冷淡。

  金兰双手发抖,几欲崩溃。

  她再没见过世面也懂得周太后的懿旨代表着什么。他们家和陈家的婚约随时可以退,太后的旨意能退吗?当然不能。现在已经宣过旨了,除非她突然横死,否则她必须进宫!

  皇宫是什么地方?以她的脑子怎么去和宫里的聪明人斗心眼?她绝对活不过三个月……

  她和枝玉不一样。

  枝玉志气大,心眼多,自小伶牙利嘴怼遍整个县城,亲爹亲娘她也照怼不误,愈战愈勇从不服输。进宫对枝玉来说是鱼归大海鸟入山林。在贺家人看来,枝玉冷酷无情,入宫不但不会被人欺负,而且一定能挣一个好前程,贺家上上下下都能跟着她享福。

  进宫的人如果换成金兰……不用多说,贺老爷和祝氏会立刻卷包袱逃回老家,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以防被金兰连累。  

  金兰又气又急又恨又怕又惶惑,看着罗云瑾那张标致的脸蛋,很想揎拳掳袖揍他一顿,但她到底是娇养的小娘子,抛不开女儿家的矜持,心中再恨也不好意思动手打人,而且她也打不过对方……她哆嗦着站定,示意杜岩去一边等着,目光充满哀求。

  杜岩本来不想走,但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目光,实在不忍她失望,转身回避。

  金兰立刻看向罗云瑾,“罗统领,您昨天为什么要掳走我?”

  罗云瑾眉毛扬了扬,她居然直接问了。

  金兰心头惴惴,还是怕罗云瑾,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成拳,板起面孔虚张声势:“只要你如实相告,昨天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他不是来道歉的么,正好拿这个做交换。

  罗云瑾垂眸看着金兰,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突然柔和了一些。

  “我认错了人。”他挪开视线,淡淡道。

  金兰咬了咬唇。

  果然如此,罗云瑾认错了人,皇太子应该也是。

  金兰每天揽镜自照,知道自己生得不丑,从小就有人夸她和枝玉漂亮,姐妹俩在老家县城算得上是拔尖的美人,但京师可比县城大多了,这里燕瘦环肥什么模样的美人没有?她昨天热得浑身是汗,油光满面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绝对不至于美到同时让罗云瑾和皇太子为她争风吃醋、非要把她娶进家门的地步。

  罗云瑾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抢人,皇太子瞧着正直温文,手段更绝,直接讨来赐婚旨意,迫她入宫……

  金兰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短短两天之内遇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这两人都有病!

  区别只在于罗云瑾毫不掩饰他的执着,而皇太子深不可测,所有心思藏在他斯文儒雅、高洁清冷的风姿里,以至于金兰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润正直的好人。

  她早该发觉的,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对她一个毫无关系的平民之女那么体贴照顾?

  金兰镇定下来,追问:“罗统领把我认成谁了?”

  不管是谁求你们去娶那个人吧,我只是个小老百姓不想掺和进去啊!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她死了。”

  金兰心中一凛,背上立刻沁出层层冷汗。

  完了。

  她真倒霉,真的。

  陈家,表哥,贺家,枝玉,太子,东宫……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心乱如麻,万念俱灰,忘了问罗云瑾陈家退亲的事,转身走了。

  罗云瑾站在回廊里,目送金兰一步一步走远。

  她垂头丧气,脚步沉重,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揉揉自己的脸,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背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还是这么好骗啊……

  罗云瑾嘴角微翘,双眸依然平静,素来冷峻的脸上却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远处,杜岩看着罗云瑾,目光微寒。

  罗云瑾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

  贺家门前人烟如织,比肩继踵。

  罗云瑾离开后,听到消息的本坊官员、街坊邻居、在京亲朋以及各种认识不认识的贵客纷纷备了礼物登门道喜,贺老爷和管家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忙得晕头转向,好在宫人留下帮忙打理,才不至于失礼让人笑话。

  杜岩送金兰回房,温声道:“殿下还病着,且先安心养病。奴等出宫时千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扰着殿下养病。”

  金兰表情麻木,心中腹诽,你们殿下关心的人又不是我。

  剪春和其他丫鬟进了院子,个个脚步虚浮,一脸如在梦中的迷惑神情,簇拥着金兰进屋。

  金兰看到剪春,眼圈微红,主仆俩心情沉重,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

  杜岩挑了挑眉头,别人家要是出了个皇太子妃,那必定是人人喜气盈腮。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怎么贺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三小姐这是被册封为皇太子妃了,又不是要去送死。

  而且皇太子多喜欢太子妃呀,病成那样了还强撑着奔走于仁寿宫和乾清宫,只为了赶在郑贵妃插手之前定下婚事,东宫近侍从未见过皇太子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杜岩不明白金兰为什么满面愁容,只当她年纪小害怕和家人分离。太子俊秀儒雅,暗暗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等册封太子妃的消息传开,不知道有多少宫人会肝肠寸断。太子妃只和皇太子匆匆见了一面,等她和太子成了亲,自然会明白太子的好。

  ……

  昨晚皇太子朱瑄在瑞仙堂见过嘉平帝以后,嘉平帝立刻派人去值房宣掌印太监钱兴,要钱兴代他拟册封旨。

  东宫内官心中一紧:司礼监掌印太监钱兴是郑贵妃的人,文书房唯钱兴马首是瞻,钱兴知道这事,肯定会横加阻挠。

  朱瑄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并不慌忙。

  过了一会儿,宫人来报,钱兴下午接到一份密报,出宫去了。

  嘉平帝不想让朱瑄等到第二天,闻言想了想,问宫人:“罗云瑾在不在值房?”

  宫人回说在。

  嘉平帝笑道:“他的字丰润劲秀,写得最好,让他拟旨罢。”

  东宫内官心有所觉,看着朱瑄的目光满是敬畏。

  本朝宦官制度成熟,外有文官集团,内有宦官机构,嘉平帝懒怠政务,经常十天半个月不上朝,国事全部交给亲信太监打理,形成了内阁与司礼监共理朝政的局面。朝堂有翰林院,有内阁,有首辅、次辅,内宫有相对应的文书房,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其中掌印太监有“内相”之称,相当于内阁首辅,秉笔太监则类似于次辅。

  掌印太监钱兴出自郑贵妃的昭德宫,深受嘉平帝信任,遍植党羽,权倾一时,司礼监在他的严密控制之下,六名秉笔太监有五名是他亲自提拔的,唯有罗云瑾是个例外。钱兴曾多次以金银财宝、美人珠玉拉拢罗云瑾,罗云瑾不为所动。

  怎么就这么巧,今晚在值房值班的太监刚好是罗云瑾呢?除了他,其他人都是钱兴的心腹,只有他不会向郑贵妃告密!

  这都是太子安排好的。

  太子果然深谋远虑。

  内官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疑惑:罗云瑾刚被太子打了一巴掌,难道一点都不记恨太子?

  罗云瑾还真不恨太子,很快拟好了旨,他才华横溢,下笔不过一挥而就的事。

  郑贵妃在宫中不得人心,加上朱瑄提前布置,没人敢去昭德宫报信。

  翌日,杜岩请来太医为朱瑄看诊,朱瑄随意敷衍几句,让人送走太医,去仁寿宫拜见周太后。

  周太后在春宴上被郑贵妃当众讽刺了几句,气得一夜没睡好,听宫人说朱瑄拜见,立刻宣他进去。

  “你昨天怎么提前走了?我正要让你见见胡家小娘子。”

  朱瑄给周太后请安,直接道:“皇祖母,父皇已经为我指定了正妃。”

  周太后吃了一惊,脸色陡然一厉,“是谁?是不是宋宛?一定是那个妖货说了什么……”

  朱瑄不置可否。

  周太后越想越气,宫人忙在一旁劝解:“老娘娘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我能不气吗?他事事都听那个妖货摆布,家事国事,什么都听妖货的,他可是皇帝啊!江山社稷,民生国本,他都不要了!”

  周太后大怒,宫人不敢多说。

  朱瑄面色沉静,等周太后骂完郑贵妃,才道:“皇祖母,正妃并不是宋氏。”

  周太后一愣。

  朱瑄道:“父皇确实有意册封宋氏为正妃,儿臣拦阻不得,只能另外择一良家女,万幸父皇同意了。她不是入选秀女。”

  周太后此生最厌恶的人就是郑贵妃。昨天春宴过后,她知道只要郑贵妃不点头,自己选中的胡广薇就不可能被册封为正妃,心中十分气恼,但又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胡广薇当太子良娣。朱瑄过来请安,告诉她正妃人选已定,她猜正妃是宋宛,惊怒交加,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又听朱瑄说正妃不是宋宛,立刻转怒为喜:不管是哪家小娘子,只要不是郑贵妃的人就行了!

  “是哪家小娘子?人品如何?相貌如何?”

  朱瑄顿了一下,仿佛有几分忸怩似的,慢慢说:“等皇祖母见过就知道了,她年纪小,人有些腼腆,进了宫以后还得劳烦皇祖母照拂她。”

  周太后挑了挑眉,听朱瑄话里的意思,人是他自己相中的?

  她思忖片刻,笑着点点头:“你自己喜欢最好。”

  周太后更希望胡广薇可以当太子妃,但郑贵妃不会同意,而且孙子朱瑄和她算不上亲近,她不想重蹈覆辙和孙子疏远。朱瑄平时不多话,一旦开口,那就是心里认定了,她这个老太婆何苦再做恶人?

  只要是郑贵妃的敌人,周太后都以拉拢为主。朱瑄和郑贵妃势如水火,正是她最需要的盟友。

  周太后拿定主意,提醒朱瑄:“早些把事情定下,别让妖货听到风声。”

  朱瑄答应一声。

  周太后从朱瑄脸上看出几分喜色,暗暗纳罕:朱瑄在郑贵妃的阴影下长大,日日如履薄冰,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是没办法掩饰的。

  可见他是真高兴。

  ……

  礼仪房早就按着朱瑄的指示准备好了相应文书,内阁大臣也接到密报知道郑贵妃想把宋宛塞进东宫,周太后传信给礼部尚书要他预备好册立皇太子妃的典礼,嘉平帝心中有愧催促宗人府加快动作,另有几批人马已经悄悄赶往湖广江夏……

  在朱瑄的周密安排下,各方人马出于不同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地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确定了太子妃的人选,而昭德宫的郑贵妃对此一无所知,被瞒得风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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