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已过子时，姬甫仍无法入睡。朝中诸事繁重，姜姓一门又频频施压，玉儿他……
忽然，一声轻唤，“王上！”
姬甫未做声。
“王上～”这声已有些哭音。
姬甫心中一慌，急忙坐起，“出了何事？”
帐外寺人崔扑通跪倒，颤声禀报：“王上！月公主她溺死矣！王上！”
帐帘被扯落，姬甫扑下榻来，抓住寺人崔衣领，大声逼问：“你再说一遍，谁死矣？”
寺人崔似也无力至极，任姬甫抓着摇晃，“是月公主啊，王上，王上！”
姬甫忽地弃了寺人崔，踉跄站起，才要开口，一口热血堵住喉咙。他呛咳两声，勉强站定，硬生生咽下。也许、也许……
“谁来传的信？怎么说的？人在哪里？”
寺人崔见姬甫虽急迫，却不似刚才狂乱，也镇定些许，躬身禀道：“禀王上，是云光殿守卫偷偷来报与我，还请王上示下该如何是好？”
寺人崔小跑追着衣裳不整的姬甫，并两个小寺人和一队中庆宫禁卫一起直奔云光殿而去。
到宫门口，就有方才禀报的禁卫上去回话，姬甫又听一遍，因禁卫无召不能进后宫，殿中详情亦不知晓。吩咐禁卫严守宫门，不得出入一人，姬甫疾步奔进去。
才办过宫宴的庭院，如今黑岑岑一片，九曲桥上亦无灯火，远远云光殿外头亮着几盏琉璃灯，一群宫人在阶下跪着，阶上一处隆起，上面罩着一床素色薄被。
姬甫踉跄一步，扶住旁边栏杆站住，“去，拉开我看。”寺人崔躬身上去跪下，两手哆哆嗦嗦捏着被子一头，缓缓拉下。
才露出头发寺人崔就已认出姬月发式，抬头去看姬甫，见他正死死盯着，狠狠心继续拉下露出头来。
美人依然是美人，即使没了呼吸，狼狈地躺在地上，被湖水浸了残妆，依然安静柔顺。
“哦，原来我有一个兄长，真好！”
“兄长，何时再来看我？”
“兄长，我恐怕再见不到你了，你可会想念阿月？”
……
往事种种，如锥心刺骨。姬甫手把栏杆，让那痛陷进木心。还是痛，就要无法承受。张口却没有声音，一口鲜血喷出来，落进湖水中。
“王上！王上！”寺人崔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姬甫。其余众人齐齐跪倒。
姬甫手指姬月，寺人崔会意，扶着他慢慢过去。跪坐下来，姬甫垂头看着姬月的脸，泪终是落下，为他唯一的胞妹。
人群中亦隐隐传出哭声，寺人崔抬手召来随行的中庆宫禁卫，禁卫过去，再无声音打扰兄妹最后一面。
许久，姬甫抬起头，寺人崔忙凑上去，姬甫已哑了，只能低低吩咐。
寺人崔听完，亦低声应诺。起身转向众人，示意云英上去答话。
“公主是如何溺水的，你说个明白，不得遗漏。”
云英跪地，眼中泪又下来，哭着回道：“禀王上，昨晚随公主回寝殿，公主便遣了奴出去，她心绪不佳只想早睡。奴就在外殿守着。子时才换班去睡，谁知就出事了。我被叫醒出来就看见公主在那飞阁上，我等请公主下来，她也不应。还没等我等跑过去，公主就跳进湖里。等救出来就……”
“与你轮班的是何人？”
“是云霓。”云英回头寻找，却找不到。
寺人崔冷笑，斥道：“祸害，暂且不必找她。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且问你，你可看清公主的确是自己跳进湖里的？”
云英再叩首，言辞恳切，“崔大人，奴怎敢撒这个谎，这里几个都是看见的，不信可问他们。”
人群里几个跪爬出来，纷纷作证。
寺人崔就转头去看姬甫示下。姬甫此时有了些力气，伸手轻轻将被子重新盖好。寺人崔忙过去搀扶，姬甫示意众人勿动，召云英在前，寺人崔召了一个侍卫随行，四人进入殿中查看。
寝殿中灯火已熄，云英重新燃了灯，姬甫走近寝帐，轻轻挑起帐帘，斯人不再，榻上锦被还未摊开，床铺齐整。想到姬月一夜未眠，是怎样心情，姬甫又是心痛，却再无眼泪。
另外三人在不大的殿中四处查看，云英忽然看见妆案上三个金纹团花礼盒，诧异道：“哪里来的这几个礼盒，我不记得昨晚曾放在这里？”
寺人崔过去，“许是公主自己放在这里的，且看看里面是什么？”
姬甫闻言亦起身过去，问道：“云英，这盒子你可认识？”
云英答道：“禀王上，这像是前几日玉公子送过来的礼盒，我应已收在库房中，却不知怎么在这里。”
寺人崔掀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套粗麻孝服，“这……”，寺人崔骇然，抬头问云英，“这真是玉公子送来的？”
云英也是慌乱，“这盒子是，但这衣服我真不知，明明里面不是……”
还未说完却被姬甫断然打断，“打开下面的与我看。”
寺人崔已知不好，只得抽出其他两个盒子，一一掀开盒盖，亦是衣物，姬甫拿起抖开，是两套成年男子的寝衣，尺寸颇大。
云英却是认得的，躬身禀道：“这是前几日玉公子请公主缝制的寝衣，说是做为及冠之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姬甫将寝衣甩至地上，后退两步，身体摇摇欲坠，满目苍然。
寺人崔跪倒，抱住姬甫小腿，哭着劝道：“王上！王上！保重身体要紧哪！王上！”
原来、原来姬玉早就知道西戎王已死，原来他还想着为他致孝，原来月儿为那男人缝制丧衣，原来，她是为了那个男人殉情而死！狠心弃他而去！原来他们心心念念心里想的只有那个男人！原来他们一直在做戏骗他，原来他视若性命，如珍如宝般护着的二人，眼中从没有他！
“好！好！好！”姬甫三声好字出口，嘴角又溢出一滴血来。
他低头，充耳不闻寺人崔的哭求，问道：“寺人崔，孤于你眼中是怎样的人？”
“王上，这是何意？您是王上啊！”
姬甫轻轻摇头，“寺人崔，你十一岁便随侍孤左右，如今已三十年。孤从无瞒你，你看尽孤所有，无人比你更看清孤。孤为一己私心图谋篡位是为不忠，弑父杀兄是为不孝，撕毁兰靖之约，令数十万百姓再陷战乱是为不仁不义，你说，孤是怎样人？”
寺人崔已抱住姬甫大腿嚎啕大哭，“王上，您是王上啊！王上自登位至今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勤理朝政，从无一日安寝、一丝懈怠。这些老奴都看在眼里，王上莫要这般……老奴心疼啊！”
“是矣，孤是王上，纵我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又如何？”姬甫将寺人崔单手扶起，已收起悲怆激愤之色，又成为那个沉着如山，高高在上的王上，“既不能做人，且让我做王上与你看，看孤如何将那些欺我、骗我、忤逆我、背叛我，想要谋夺这王座之人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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