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翌日，宣室中，姬甫同司马姜笠商议大岳春季战事。每年春季大岳游牧部族转场至燕西关西面，也是一年战事初启之时。今年军需有些吃紧，如何开源节流成为头等大事。

        君臣商议暂歇，姜笠提起族妹姜夫人三十五岁生辰一事。

        “家主年迈，心中思念姜夫人，希望王上允准姜夫人生辰那日归宁，在家中设宴为夫人庆生。”

        姬甫思量片刻，答道：“归宁一事本朝尚无先例，待孤唤来姜夫人，问她如何打算。”

        一盏茶后，姜夫人应召而来。

        因着上次与姬甫见面不甚如意，再见脸色就有些阴沉。

        听了姜笠的叙述，仍提不起兴致，“归宁一事就罢了，兴师动众，况也无先例，我怎可带头坏了宫中规矩。”

        姜笠年长姜芷四岁，知族妹性情，看她似在赌气，便不再插嘴。姬甫岂有不知，到底要顾全姜家体面，于是建议，“夫人生辰也是喜事，宫中理应设宴庆贺。不若让你家人那日进宫为你庆生，也全了你父亲的心意？”

        姜夫人神色稍霁，点头应诺。

        姜夫人生辰在三月廿四。

        姬甫本不过问这些宫中琐事，廿三那日却听说一桩令他意外的事。

        姜夫人将生日宴设在了云光殿的湖上。

        “这等事你怎不早告知孤？”

        寺人崔慌忙跪地禀道：“老奴也是今天去了云光殿才听云英讲起。都怪老奴疏忽。云英说是前几日姜夫人亲自与公主说妥的，云英不知深浅，以为不是甚大事，就未告知我。都怪老奴，请王上责罚，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姬甫亦无法，姬月的性子太过软糯，他如何不知。只姜芷着实可恨，欺到他头上。姬甫暂且压下怒火，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多派禁军护卫云光殿，令云英把好门户，时刻跟随公主左右，勿再出差池。”

        翌日午后，云光殿前湖中九曲桥上寺人女侍往来不绝。案、几、矮榻、软垫，等等宫宴所需之物从库房移至此处，整理摆放花费整整半天。至黄昏，九曲桥、通往飞阁的曲桥与飞阁上皆被家具物什装点一新。

        申时，贵人们在中原王上姬甫带领下依次进入宴会现场。

        王上、夫人、殿下、公主，坐于飞阁二层，一层是姜门家人、太傅、司马、司寇、司徒等重臣并正妻，其余宫中品级较低的美人及其他官眷在曲桥、九曲桥上落座。

        姬甫有两位夫人，三子一女。长子姬齐十六岁、次子姬叔和十五岁，都是姜夫人所生。幼子姬存六岁，美人虞所生。女儿姬白十岁，李夫人所生。

        姬存、姬白年幼和母亲同坐，加上姬月、姬玉母子，共十人分坐七张长案。

        有寺人长呼一声，“开宴！”箫声悠悠响起。飞阁二楼露台上一队乐人开始演奏，又有舞者长袖乘风，翩翩起舞。

        飞阁上门窗尽开，近有清风美酒，远有曲桥歌台，宫殿巍峨。

        在九曲桥上远望，飞阁仿佛一只会发光的琉璃罩子，里面有乐人舞者，又有锦衣华服的贵人举杯应和，确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一轮敬过，楼下姜门家人、司马姜笠与妻室、太傅公孙了，依次上楼为姜夫人祝礼。大将军李瑛驻守燕西关，其妻卞夫人独自前来。此女是李瑛布衣之妻，初见如此场面不免有些慌张。

        卞夫人不敢抬头，依着练熟的姿势行了跪拜礼，却忘了吉祥话，不知如何收场。

        姜夫人看她窘迫，有些好笑，傲然回礼，说道：“卞夫人，不必拘礼，且赏你杯酒吃。”卞夫人这才站起，忙上去接了酒杯，也不道谢，自己先喝了。一时众人都看向她。姬白已有些懂事，低头抿嘴偷笑。姬存小孩心性，见长姐笑了，越发没了顾忌，索性拍案大笑起来。卞夫人被嘲笑，窘迫不堪。

        虞美人恐被怪罪去捂姬存的嘴。姬甫单看着并不说话。李夫人是梁国公主，地位和姜夫人相同，不过只得一女，不得不让着些姜夫人。见无人圆场，她才站起来，走过去拉住卞夫人的手安抚道：“夫人别羞脑。这笑倒的是王上的幼子名存，小儿不懂礼数，你莫恼他，且与我这边坐，聊聊家常，听闻你是见过战场的，可比我们这些宫里的有见识。”

        卞夫人被拉下去与李夫人同坐，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众人笑过，便不再理会。

        李夫人柔声给卞夫人一一介绍阁中诸人。认了一圈，卞夫人慨叹，“王上果然如坊间传闻的一般，这公主也美……儿子像母亲，俊得很，说起来怎的王上这两个儿子一点不像他，倒是这公主之子，这模样气度更似……”

        不知何时室内一片安静，外面的乐声都低了，卞夫人的絮絮念叨清晰可闻，“其实小儿子也、也有些像的。”

        卞夫人也觉出异样，手被李夫人抓得生疼，满屋人齐齐瞪视她。姜夫人的目光像要杀了她。

        卞夫人虽不知哪里说错了，却知道求饶，慌忙趴跪在地，不求姜夫人只求姬甫，“王上，我、民妇错了，求王上饶命啊！”

        姬甫目光扫过在座诸人，姜夫人怒，李夫人躲，姬月怕，姬玉姬齐冷眼旁观，姬叔和看热闹，只他一个孤家寡人，如被搁在火上烧。这般算计挑唆，却左不过是那几人。

        “把她拖出去。”

        寺人崔得了吩咐，急忙挥手召来门口侍卫，将瘫软的卞夫人拖了下去。

        阁外诸人不知何事，又有人上楼祝礼。阁上几位贵人却再热络不起来。

        姬甫见姬月被姜夫人瞪得坐如针毡，低声召寺人崔遣人送姬月回云光殿休息。姜夫人又是冷笑。

        等了片刻，姬玉亦起身，想着祝酒过后就寻个理由退席。

        姜夫人受了礼，却站起招手唤姬齐与姬叔和上前，说道：“来，你们两兄弟和玉公子一起敬我一杯。”

        寺人手捧托盘，送上三杯酒。三兄弟举杯过顶，跪拜说了祝词，饮尽杯中酒，心中各有滋味。

        姜夫人执杯未饮，却对姬甫说道：“王上看我儿如何？”

        此时姜夫人酒已上头，也不惧姬甫冷冷目光，手指姬齐，大声追问：“王上看我齐儿如何？说起来他还比姬玉小一岁，可我儿比他高大比他勇武，你看我儿可更堪为铮铮男儿？”

        姬甫忍住怒火，暗含警告，“夫人，你醉了。”

        “哼！我才没醉！”姜夫人一口饮尽杯中酒，“我想问王上，我儿学问武艺样样比姬玉好，你为何从不肯给齐儿机会？他可是你亲子！难道你要将这中原国的万里江山拱手送与那西戎小子！”

        “母亲，住嘴！”姬齐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止母亲，向姬甫跪地请罪：“父王，母亲喝醉了，请饶恕她不敬之言。”

        同时姬甫拍案而起，纵然修炼多年，此时仍无法压抑怒火，手指姜夫人，厉声喝道：“姜芷，你可知你今日所言是大逆不道之罪！”，不欲再与她纠缠，姬甫甩袖离席。

        下面司马姜笠离楼梯近些，听见二层隐约有争吵之声，姬甫走下楼梯，踩得楼梯噔噔作响，显是气得狠了。寺人崔紧随其后，神情惶恐。

        他急忙上去欲要劝阻，姬甫却未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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