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混哪行都得讲操守

　　韩平当然懂朱辞镜的意思。他只是不能理解。

　　家丑不外扬，有事私下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大宅门的后院里乌烟瘴气是豪门贵户常有的事，谁家不是暗中解决的？朱门绣户庭院深深之中，有多少老的少的女人在暗流涌动的气氛里谋生，谋财，谋地位，谋后半生的荣华。董氏做的事只能算是沧海中一片浪花，真和有些人家的妇人比起来根本不够看，只因乔国公府里向来比较平静，这才显得突兀了点。

　　但也不至于惹来这样的反弹。

　　朱辞镜的做法已经比董氏更突兀了。

　　她打破了规则，所以看上去正义，却比真正的恶毒更惹人反感。

　　“二表姑娘，既然你心里明白，知道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又何苦做这一遭？”韩平当着府衙师爷的面言辞并没有什么忌讳，坦言说道，“逝者已逝，如果把此事当家事来解决，我相信你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如果闹得不可开交，事后如何你真的想明白了么？”

　　顿一顿，郑重地提醒，“死人不可复生，二表姑娘要考虑现在还活着的人。为一时气愤而横冲直撞，往往不会有好的收场。”

　　言下之意就是你很可能讨不回公道，还要连累现在的身边人。你自己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到也成，但你凭什么让其他人也跟着你受累？

　　偏厅里光线并不明亮，阳光散射进来已经是昏黄的了。

　　朱辞镜素净的脸白皙透亮，像上好的玉骨瓷，线条优美却有凉意。

　　她看着韩平笑了，笑容也是凉凉的，明澈的乌溜溜的眸子里是不属于少女的洞彻的了然，像是看尽世间沧桑的老人的神气。“韩总管，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很想和你做朋友。我喜欢你的性子，心里明白，手里嘴里有分寸，和敌对方也不耍花腔。只可惜我们相遇的方式不对。”

　　她的声音些微低哑，有种天然的蛊惑意味，“实话告诉你，你所谓的‘满意的答复’，一定不会让我满意。我要的你们给不起，你们能给的我根本瞧不上。如何收场我没考虑过，那不是我能考虑、能左右的事，我就是要个公道而已。你大概并没真弄懂我的意思。无所谓了，原告被告要是能轻易达成一致，还要衙门干什么？先生，可以升堂了吗？”

　　最后一句是和府衙师爷说的。

　　师爷偷眼看韩平。两边谈崩了，看来自家老爷真要被放在火上烤了。

　　韩平盯着朱辞镜看了片刻，目光里的压迫之意很明显。

　　“二表姑娘，你真考虑好了？”

　　“嗯。”

　　韩平就对师爷说：“皇上登基后严查吏治，任何徇私枉法都是不许的。宋大人署理京城更要励精图治，我此来不是给大人添乱的。公事自然公办，我家国公爷也明白宋大人一片苦心。”

　　师爷连连抱拳，“多谢您老体谅！多谢国公爷体谅！”

　　然后一溜小跑去宋知府那边传话了。

　　大堂升起，水火棍点地如雷，威严的呼喝声中宋知府坐堂问案。

　　朱辞镜是原告，韩平代表被告，堂外还有观看的朱六爷。除了朱六爷，陆续又来了几个人，看穿戴都是豪门的头面仆人，朱辞镜扫一眼都不认识，但能留在堂外不被驱赶，一定都是宋知府不愿招惹的人家了。

　　问案的程序很简单，原告陈情，被告陈情，互相摆证据讲道理。

　　苟延残喘的王嬷嬷被传上大堂，果然是一见韩平就反口，对曾经招认的事情完全不认账，反说是朱辞镜屈打成招。宋知府按例把她收押了。

　　涉事人之一金明理，也是被扔下山崖的屈死鬼之一，尸体也被韩平一起收了回来，又被朱辞镜送到国公府去了。他那个赶车的佃农却不知所踪，因是人证之一，需要传唤，宋知府就以此为借口歇了堂，发签派公人去田庄搜寻佃农，宣布择日再审。

　　走出公堂时韩平再未上前搭话，只深深看了朱辞镜一眼。

　　朱辞镜回以一笑，带着讼师一笔刘出了衙门。一笔刘是京城土著地头极熟，低声告诉朱辞镜堂外观看审案的那些人都是谁，果然不出朱辞镜所料，都是京里数的着的有头有脸的门第。

　　“你今天表现真不错。”她笑着对一笔刘说，“很难相信你只是个市井里贩卖斯文糊口的讼师。”

　　整个问案过程她都没怎么说话，全是一笔刘在滔滔不绝，很有颠倒黑白的大律师风范。

　　一笔刘贼兮兮抱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东家给够钱，我自然卖力到底。这是操守，三百六十行混哪行都得讲操守。”

　　“你就不怕我一败涂地你也受牵连？民斗官，破家丢命很容易。”朱辞镜不信他不懂。

　　一笔刘摸摸下巴上稀拉的胡碴子，“形势不对我早就卷银子跑了，还等破家丢命？说起来过堂的酬劳咱现在结清吧？谁知道您还有没有明天呢。”

　　朱辞镜哈哈大笑，痛快地给了他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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