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一条野鹿腿

　　残香，冷风，明灭烛火，炭盆子里噼啪噼啪的轻响……

　　整个场景都和梦一样。

　　那些话，也像是梦话。说的人自知是假，听的人更是不信，可当时那痴痴愣愣的金明理，就真的一字不错重复起来，一路附和到底。

　　“是……是王嬷嬷让我追来的，还让我趁夜潜入内院……就算不成功，也没事，只要有潜入的举动就可以了……我要是不照办，她就找理由回禀府里，把我全家赶出庄子，弄成罪奴打发到边地做苦工去……我知道她不安好心，但是我得先稳住她，然后再找机会揭发……不然她一定闷声不响就把我家害了……我得当众揭发才行，不求护主立功，只求全家平安……”

　　朱临妆定一定神，仔细去看妹妹。

　　此时妹妹脸上并没有笑——方才在院子里那种温煦到极致的笑容，还有那天晚上的笑，看上去是好看极了，舒服极了，可真让她心里打鼓。还是这样子好。清清淡淡的脸色，明亮得井水一样干净的眼睛，这才是妹妹啊。

　　“镜儿。我只觉得不踏实。”朱临妆心里千头万绪。

　　朱辞镜很镇定：“没关系，姓金的绝对不会反口，现在他很相信王婆子曾经威胁过他。”

　　修改一个人的记忆，只是催眠术诸多应用之一。是很高难度的技巧，稍有不慎后患无穷，可对她这种层面的催眠师来说并不难。她在金明理催眠状态时给他塑造了一个剧情，一个场景，他就把那场景自动加入到过往的记忆中去了，并且深信不疑。

　　她还设了一个指令，只有她亲自去开启，金明理才能想起这段记忆。否则若被王嬷嬷提前发现，反口就没有效果了。她可不想把底牌率先交给对手。而关于这段植入记忆的回忆，却被她替金明理抹去了。

　　听起来很玄乎，对记忆又是修改又是消除的，像是神仙法术——其实不过是潜意识和意识的交互作用。现代西方人曾对此做过多次试验，但在这古色古香的世界里，那些理论未免太过超前，说出来也很难被人理解。索性，朱辞镜不解释。

　　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

　　“姐姐，你猜王婆子接下来会做什么？”

　　“做什么？”

　　“做什么都没有用。”朱辞镜抿嘴一笑，看在临妆眼里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无论她拿雪地脚印做文章，还是拿替金大少给我递消息的下人做文章，或者专程在田庄找人来辅证我和金大少早就相识，甚至搜出更多的信纸——都没有用。所有的证据，都能反过来说是她的故意安排，为了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姐姐，只要我们不承认。”

　　只要不承认。

　　朱临妆突然想起一句话，是妹妹和丫头闲嗑牙时念叨的——但凡世上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听起来拗口，琢磨起来很无赖，可事到临头，的确就是这么回事！朱临妆思路不慢，立刻联想到更深一层，“只要我们不承认，就看外祖父肯信谁了……还有朱家。”

　　信她们，就是还需要她们认祖归宗与朱家修好。信王婆子，就是已经放弃她们了。

　　事实真相根本不重要。

　　朱临妆心里忽地一紧，若……王婆子背后不只是老太太董氏呢？她不敢想，只觉太可怕……外祖父虽然对她们关注不多，可百忙之余对她们还是不错的，要不是有外祖父在，当年在国公府吃穿不可能齐全……不会的，是她太紧张才疑神疑鬼，董氏不是亲人，外祖父可是血亲……但又夹了朱家，外祖父很厌恶朱家……

　　朱临妆闭了闭眼，无力感伴着悲凉漫过全身。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是胡乱猜测，眼下只能和一个婆子周旋，便是暂时占了上风又如何？就像海里一叶孤舟，划桨的再怎么用力，一个浪头过来就什么都完了。

　　朱辞镜把姐姐的脸色不定看得一清二楚。她大略能猜出底细。可姐姐不确定的事她更确定不了，她只是个技术从业人员，又不是神仙。

　　目光不由就往西边瞟。

　　若有个外援就好了，胜算也许大一些？有了外人掺合，起码姐妹俩不用担心被悄无声息“除掉”，国公府总得顾忌名声。

　　可那咋咋呼呼的“宝哥哥”怎么不来看“娘们打架”呢？这回可比上回热闹多了，还有捉奸戏码呢……他们铁了心不趟浑水？

　　……

　　可见人是不经念叨的。

　　朱辞镜只默默念了隔院两三次，到了晚饭时间，那边竟派人送了一条野鹿腿过来。

　　彼时院子里喧闹早散，己方咬定王嬷嬷害主，王嬷嬷一众却死不承认，僵持到最后不了了之。乡野之地，姐妹两个势单力薄，能拿资历甚深的刁奴怎么办？就是田庄带来的有限人手，好几个身契还挂在国公府名下呢。王嬷嬷带人出了院子，她们也留人不住，只能把事情尽可能闹大，让杂院更多的住客知道——人多嘴杂流言纷纷，迫着王嬷嬷不敢进一步下黑手罢了。

　　所以这条野鹿腿简直是天降神兵。

　　朱辞镜看得眼睛发亮。

　　曹赵氏让两个妇人端着带血生肉，照实回禀，“曹安说是那边一个小厮送来的，撂下话，说他家少爷听闻这边吵闹半日，正好要烧晚饭，就分条鹿腿给小姐压惊。”

　　“还有呢？”

　　“没了……大小姐，二小姐，他们这算什么意思呢？”

　　朱辞镜想了想，道：“对方虽未明说，可这就是插手了。让曹安过去磕头道谢，再把鹿腿送外头厨房，仔仔细细做道好菜。别人若问起，不用隐瞒来处。”

　　果然把事情闹大是对的。敌强我更强，王婆子要闹，她们就比她闹得更凶……左不过是比谁脸皮厚。真纠结闺誉，那才中了圈套自寻死路呢。现在更有了“贵人”做见证，看那王婆子还能耍什么花招。

　　“这肉……真吃了？”曹赵氏迟疑。来路不明，吃着安全吗？

　　朱临妆道：“无缘无故，人家还能害咱不成。就算真要害，也不用明目张胆送吃食过来。”

　　辞镜失笑。姐姐是个聪明爽利的。

　　还有先前拿剪子威胁王婆子，那气势，可真厉害，一点儿不像娇滴滴的闺秀。有姐如此，姐妹同心，以后的日子真没什么好怕的。

　　朱辞镜对进京更加满怀期待了。

　　进京去解开心中疑团，去揪出幕后黑手，去看那花花世界，去享受帝国繁华……想一想，就觉热情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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