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锦回乡

　　凤州人崇拜火凤凰，相传火凤凰每五百年，便会背负着人世间的恩怨与疾苦飞入天火中，化为灰烬，经历烈焰洗礼与煎熬，在灰烬中重生，成为永生。

　　李泓、李向皖兄妹依凤州习俗置办养父丧事，烈火熊熊，赵进尸首安然置放于其中。如今皆已平静，待火焰燃尽，二人将养父骨灰收敛后，安放于玉器中。之后的两个月，李泓奔走于市，将所涉西域的生意或变卖易主，或整顿安排。

　　这日，时近傍晚，李泓归家时，向皖已将膳食备好，等着兄长回来一道用。二人边吃边说，“皖皖，近日不太平，我已与相熟的大研商人打探过，大研已派军征讨胭脂，这两日你带着清水、玉墨收拾收拾，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大研。”

　　回大研！思及此，向皖愁肠百结，那个她日日思念的地方，有她夜夜思念的林修。八年未见了，不知他如今该是何模样，是否还记得自己，还是早已忘却了？

　　“好，能不带的就舍掉，一会儿我便带着她二人收拾，明日便可准备妥当。只是，咱们如何回去，走哪条路？”向皖思量，捷径是万万不可行的。捷径虽近，却势必会遇上研军，唯有绕道而行方可，可如何绕道，便要再思量了。

　　“我已想好，咱们先向西至库乐，然后再南行至玉田，那里地势易守难攻，且太平，咱们可在那里避一阵子，待战争结束，咱们去楼兰转转，你自小喜欢那里，那儿离胭脂也不远，且离官道近，玩累了，咱们就出发，去往宁西关回大研，经裕郡，过金城，便可到凤州了。”李泓已将进退都想得周全，向皖边听边想，觉得颇为妥当。

　　“兄长谋划得甚好，连游玩之处都为我打算好了。”向皖说完又看了看清水、玉墨两个小丫头，听到还有机会游玩，也都颇为欢喜，因着赵进过世，家中气氛多沉闷，今日有此计划，几人心中也豁然开朗了不少。

　　三日后，李泓带着妹妹并她两个侍女，携着养父的骨灰离开了胭脂国。只半月后，便得知消息，大研军队已抵达胭脂，眼下应是战火连连了。

　　大帐里，崔崇站在沙盘边谋划着，首战告捷，大军已攻入胭脂城。如此容易，多亏那阿鲁资的妄自尊大。西行之路上必经煌城，然煌城与胭脂之间隔着巨大的织金沙漠，沙海戈壁绵延不绝，望不到尽头。就是这天然屏障，让阿鲁资认为大研军队是到达不了的。

　　最初，这对于崔崇的确是个难题，上天眷顾，他们沿途曾遇到过西行的商队，得他们引路，到达胭脂便顺利得多。他与顿莫在煌城分道而行，顿莫此行向北去往乌支汗，游说新汗依兰达尔，自己前往胭脂征讨，若使胭脂失去盟友，大研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阿鲁资虽首战败了，却并未在意，之后也多有骚扰，占了些小便宜，他在等待援军。相约的时日将近，阿鲁资立于账外，看着日头渐渐跳出地平线，他得意大笑，时候到了。

　　久不见援军到达的消息，便有些焦急，正要让人再去打探时，有士兵来报，援军到了！阿鲁资看着北边熊熊而来的虎狼之师仰天长啸：“哈哈哈，天助我也！”挥刀向前，浑厚的嗓音划破天际，马蹄声声，震耳欲聋。

　　大研将士具已摩肩接踵，跃跃欲试，听着声音将近，只待一声令下便征讨杀伐。杜仲突然出声，“二皇子，援军到了！”

　　崔崇一身铠甲，英气逼人，确然看到一众兵马自北而来，是否是援军，还未明了，然驭马行于前的那人，便是让他展颜一笑，是顿莫。

　　“杀！”崔崇拔剑相向，所向披靡。

　　杀声震天，三股大军相悖相杀，阿鲁资见形势不对，却无退路可退，唯有以命相抵。金戈铁马，血溅兵刃，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乌支汗倒戈相向，胭脂始料未及，库勒之战，胜负已分。

　　想这胭脂汗王阿鲁资，也算是条汉子，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做亡国之主。崔崇敬佩，命杜仲与子恒将人葬在这战场上，从此仰望着织金畔，守着他的子民。

　　一役一毕，自有人收拾战场，尸横遍野，血染大地，哀声阵阵。

　　崔崇于账内提笔而书，将战报徐徐述之，并请旨安顿好边关之后再行回朝复命，快马传书，去而复返，帝君盛赞并允之。

　　手中握着信笺，新下些许安然，扬声唤子恒与杜仲，“你二人即刻出发，去往胭脂城打探李向皖的消息，有眉目立刻来报。”

　　二人领命而走，崔崇长舒了一口气，阖了眼靠在椅背上，约莫一年了，他在这地方忙着驱逐外夷，一直不得机会亲自寻她，这胭脂国如此不太平，不知她过得可好，想想他二人近在咫尺，却无机会相见，思念便更甚。

　　有脚步声传来，他也未多理会。崔崇耳力好，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料到是何许人。

　　“回来啦？”

　　顿莫瞧他那疏懒的样子，白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一处坐下喝茶，“你倒挺悠闲，不说赶着回去加官进爵，倒请旨借着安顿边防的差事来找人，你就不怕那卢皇后趁着这个时机发难，怂恿圣人立崔孝为太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崔崇闻言笑了笑，悠悠睁开眼睛，“若如此，皇后也未免过于蠢笨了。”说罢不再理他，起身出了营帐，顿莫放下手中水杯跟着出去，观落日残阳，但笑不语。

　　几日后，子恒、杜仲二人归来，“郎君，我们并未在胭脂境内寻到李氏兄妹，不过有一家富商家的孩子倒是形容的颇像您要找的人，这家富商，顿莫郎君也知晓。”

　　如此一听，顿莫笑的十分开怀，“可是那升平坊的东家之子？”

　　子恒出口应是，“那户人家姓赵，家里有两个孩子，半年多前老东家赵进去世，家中如今只剩那兄妹二人，继承了家业，将西域的家产变卖离开，听说是往大研去了。”

　　听完，顿莫哈哈大笑，“你千里迢迢的寻来，人家竟回去了。”

　　崔崇不理他，“如今人到哪儿了？”

　　“听说在玉田，便追了过去，不过臣和子恒离开的时候，听说那兄妹俩带着仆从正往东北走，貌似是要去楼兰，臣已派人跟着，有消息便会使雀鸟传信的。”杜仲跟着一起来胭脂时，特意揣了三两只雀鸟同往，以便有消息时好派上用场，不想竟料对了！

　　楼兰离胭脂很近，往来人也频繁，要得些消息很容易，崔崇听过淡淡一笑，此人果然聪敏。

　　从玉田至楼兰，带着妹妹与仆从当是走不快，掐算着时候，崔崇加紧安排政务，一个月后也差不多了。

　　“你明日便出发去寻人吧，遗下这些收尾的差事我来帮你料理，待处理得妥当了，我便去寻你。”顿莫催促他去休息，崔崇也不多加客套，待天明便纵马上路。

　　马车声声，李泓骑马引路，行的并不快，路上总有难民经过，向皖眼见了那些人穷困潦倒之势心中难免不忍，便要救济一番，李泓初初有些犹豫，但不忍驳了妹妹善心，便停下马车。

　　干粮一送出，引来了更多的人，眼见有汹涌之势，李泓不禁叹了口气，果不出他所料。

　　不远处便有一家馆驿，李泓驾着马车前往，换了三匹马和一些粮食，再回来时，见向皖照顾老弱妇孺忙得不亦乐乎，但见有年轻些的人有些力气，遇见饭食便有些不管不顾撞到了向皖，她被挤得趔趄，也未多说些什么。

　　李泓见远处似有更多难民闻声而来，心中暗道不妙。勒了缰绳下马，冲进人群中将妹妹并两个侍女救出来，左右检视了一番才放心。

　　“你有这份心便好，咱们盘缠有限，能做得如此便是尽了心意，先行离去罢。离楼兰还有一段距离，眼见这天色不好，前面馆驿也无房间给我们，咱们骑马赶路可略快些，到了楼兰便可好生修养了。”李泓徐徐劝着，向皖向来来听得进兄长的话，点点头，理了理衣裳便上马了。

　　愈往北走，天色愈加昏沉，几声闷雷打响，还伴了闪电，晃得天光明晃晃的，震得向皖心有余悸。一阵风平浪静后，大雨倾盆而下。

　　此处没得遮挡，只得冒雨前行，经过一处破败的茅蓬，略避了一下雨，李泓瞧着妹妹有些不对劲，用手轻触她额头，似是有些发热了。

　　“情况不妙，你可还撑得住，咱们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便能入楼兰城了。”他很担心，可眼下四处无人，无处求医。

　　向皖撑着点点头，挤出个笑，也不甚自然，“兄长莫担心，我撑得住，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罢。”

　　雨势小了些便又往外走，到楼兰时，已是晚上了。

　　给了守门士兵些好处，他们入楼兰还算顺利，找了以前常住的馆驿。

　　这一路上淋雨颠簸，向皖已经受不住了，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眼前都模糊了。下马时腿一软便要栽到地上，被她兄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仰头一笑便晕了过去。

　　如此可吓坏了李泓，不等把马牵给伙计，便抱着妹妹往里面走，“路掌柜，我妹妹发了高热，麻烦您帮我奔走一回，请位医者帮我妹妹医治，多谢了。”

　　那路掌柜与李泓颇相熟，待之也殷勤些，囫囵瞧了一眼那怀中的向皖便要往外走。

　　“让我看看罢！”

　　听者皆闻声回头，却见一红衫女子从桌边起身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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