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忽作玻璃碎地声
忽作玻璃碎地声
大年初一早晨,天刚蒙蒙亮,五岁的江惟熙就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他爹把他从热哄哄的被窝中拉出来,给柳家二老拜年。
胖墩墩的江惟熙穿着厚重的棉袍子,跪在蒲团上双腿不会打弯儿,圆滚滚的小屁股撅得高高的,活像个小皮球,把一家人都给逗乐了。
柳夫人照他圆圆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他奶声奶气的说:“婶婶新年好。”
柳夫人纠正他:“你爹管我叫婶婶,你该管我叫奶奶。”
他歪着小脑袋:“长得不好看的叫奶奶,好看的叫婶婶。”
一句话戳中全家笑点,欧阳子笑着说:“他想表达的是年轻的叫婶婶,年老的叫奶奶。”柳夫人瞪他一眼:“五十了还没有五岁的会说话!”
江百川笑而不语。这对夫妻,一老一少,一美一丑,一文一武,差别太大,看起来的确像是月老牵错了红线。
柳夫人拿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小金鱼,戴在惟熙脖子上。那条小金鱼文彩辉煌,通身鳞片栩栩如生,头和尾巴还能摇摆。小家伙拿起来就移不开眼睛。
江百川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柳夫人抱着惟熙不撒手。她三十好几了,没有生过孩子,见到这粉雕玉琢的面粉团子,爱不释手,恨不能天天捧在手心里。
秦墓生接过惟熙的小金鱼,“这是女孩子才玩儿的东西,男孩子应该放炮仗。”说着,点着一个二指长的炮仗,扔到半空中。“噼啪”一声吓得惟熙鸵鸟一样藏到柳夫人怀里。
墓生拧着他肉呼呼的小脸蛋,“胆子那么小,和小哑巴一样,没出息!”他单手抱起惟熙:“走,我带你去后院,玩好玩儿的去。”
后院的池塘里结了厚厚一层冰,冰面上支棱着几只枯荷断茎。墓生拔下一节,递到惟熙嘴里,惟熙“咯嘣”咬了一口,吐出舌头,“不好吃。”
秦墓生笑得捂住肚子:“你当吃甘蔗呢!不是让你吃,是让你吹的。”他又拔下一节,蹲在冰面上,对着冰吹气。冰面受热化开,水纹随着气流呈现出诡异多彩的纹路。不一会儿,吹出一个空洞来,他将炮仗塞进洞里,取出火折子,递给惟熙,“来,你来点!”
惟熙趔趄着身子,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火折子点那炮仗。只听得“噼啪”一声,冰面裂而不破,裂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宛如刚破开的水晶。
墓生走过去用脚踩那裂缝,咔嚓嚓一声脆响,冰面上汩汩冒出水来,惟熙高兴地拍手大叫:“好玩儿,好玩儿,我要拿一块儿。”
“好咧!”墓生掰下来一块儿,狡黠一笑:“那你要把你那条小金鱼送给我。”就这样,惟熙的新年礼物还没暖热乎,就进了墓生的荷包。
惟熙拿草茎在冰上呼哧呼哧地吹气,憋得满脸通红。墓生拿出一条绳子,将冰穿起来,惟熙拿根树枝,敲了一下,像玉磬一般清脆悦耳,他就像敲锣一样敲了起来。
惟熙正玩得起劲儿,忽见脚边冒出一阵白烟,原来是一个已经点燃的炮仗。他惊叫着往后退,炮仗瞬间炸裂,他手中的冰块也应声而碎,仅余巴掌大的一块拖在手中的丝绳上。他失望地看着碎成一地的冰块,再看看一脸坏笑的墓生,生气地将手中的冰块儿朝墓生砸去,正中头部,看到墓生“哎呀”一声捂着脑袋,惟熙破涕为笑。
墓生揉了揉被小屁孩儿砸疼的脑袋,又朝他扔出一个炮仗,小男孩儿吓得哇哇大叫,墓生高兴得哈哈大笑。一不留神,一个炮仗扔进惟熙的领口,他尖叫着扯着领子,墓生也急的大喊:“快把衣服脱下来!”
一股白烟从棉袄领口往外冒,惟熙又怕又急,他一边飞快地扑向正朝他跑来的秦墓生,一边大喊着“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小男孩儿圆滚滚的身子将墓生扑倒在冰面上,正倒在刚刚炸裂的地方。冰面上一声脆响,惊起岸边觅食的一群麻雀。
墓生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屁股升起,随即一声巨响,脸前腾起一股黄白色的烟雾,待这股呛人的硝石味儿散去,这才看清身上趴着的小男孩脸黑如炭,身上穿的新棉袄被炸成了破烂,露出一团团被烧黄的棉絮,他张开嘴哇哇大哭,眼泪鼻涕还有口水飞流直下,正中墓生的脸颊。
墓生擦擦脸上的混合液体,打了个寒颤,“喂,你别哭了,我大半个身子还在冰水里泡着呢!”并且冰面随时都会碎裂。
小男孩如梦初醒,爬起来哭着向岸边跑去。脚下的冰随着他的步子碎裂下沉,秦墓生哀嚎一声,沉了下去。
墓生头上顶着一片臭烘烘的荷叶,艰难地爬上岸,只见月儿杀气腾腾地赶来,手中还拎着一根晾衣服的长竹竿,更可怕的是她的身后跟着他娘柳夫人。墓生转过身纵身一跃,又跳了下去,手足并用,连滚到怕地从对岸溜走了。
欧阳子抱着泣不成声的小娃娃,解开层层包裹的衣服,看到小家伙嫩豆腐一样的皮肤完好无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多亏冬天穿得厚,不然可怎么向他爹交代。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可是他爹的命根子。
他忙令丫鬟烧火盆,端热水,柳夫人给他洗干净,换上一身虎皮袄,戴上虎皮帽,胖乎乎的惟熙被打扮成了一只活脱脱的小老虎。
惟熙扬着圆乎乎的小脸蛋,毛茸茸的大眼睛上下忽闪两下,问月儿“姐姐,真正的大老虎长什么样子啊?”
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呢?忽听门口“咣当”一声,柳夫人养的黄色狸猫打翻了架子上的花盆。月儿灵机一动,“你想知道大老虎长什么样子吗?太简单了!给我拿毛笔笔来!”
江百川给好友和邻居们拜完年,气定神闲地踱进院子,只见花厅门口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小老虎”,只见他拿着月儿姐姐在庙会上给他买的桃木剑,扭动两瓣肥肥的屁股杀气腾腾地追过来,嘴里呜呜哇哇叫着:“小老虎,别跑!”儿子身后跟着面目全非的月儿。她两只手上尽是墨汁,脸上滴滴点点,像是长了一层麻子。
本来她让惟熙抱着狸猫,她拿毛笔在猫身上画黑色的条纹,画好了惟熙一松手,猫站了起来,猛烈地抖了抖身上的墨汁,如同下了一场墨雨。月儿躲闪不及,脸上就变成了被“墨雨”拍打过的地面。
惟熙看到他爹走过来,连忙停下脚步,那只“小老虎”得了空隙,“喵呜”一声窜到树上。一改刚才逃跑时狼狈,它抖了抖毛,威风凛凛的朝下张望。江百川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小的,该找个夫子了。那个大的,恐怕是要嫁不出去。
惟熙充满好奇的问他爹:“你说是老虎厉害还是狮子厉害?”
江百川犯了难,这个问题可怎么回答才好?只听月儿道:“它俩应该不认识!”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老虎是百兽之王,生活在大山上,狮子是森林之王,生活在草原上,他俩应该不认识,怎么能比出来谁厉害呢?”
江百川听着她煞有介事的乱掰,浅笑出声。命人打来热水,洗净两个“乌眼贼”。
惟熙坐在绣墩上,踢腾两条小短腿,“姐姐,我还想滑冰。”
“你还想滑冰,你就不怕再……”月儿及时的合上嘴巴,这事儿可不能让小叔叔知道。
“不怕什么?刚才玩冰了?”江百川满是疑惑,儿子衣服都换了。
“没有,没有。”月儿连连摆手,眼珠子又转了两圈,说:“想玩冰,我又有好主意了!”
年前下了一场雪,屋檐上的雪水融化,滴到墙角背阴处,结了厚厚一层琉璃,月儿拿出一个大木盆,把弟弟放进去,用力一推,木盆滑出好远,惟熙坐在盆里,高兴得大喊大叫。
“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江百川问道。
小丫头脸颊冻得通红,手舞足蹈地说:“我小时候,浣花河里有许多菱角,那些小孩子就坐着木盆采菱角。我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可是我娘就是不让我下水。”
浣花河在苏州,小丫头急了也会冒出几句苏州官话,想必是苏州人。可是每当问她家中之事,想帮她找家人,她总是支支吾吾说不记得,或者是忘了。
夕阳下,他微笑着望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姐弟俩,儿子娇憨无赖,而那个小丫头,如同春日刚抽出的带露的花信儿,一尘不染,每一阵微风吹过,触动他的心扉,使那里重重叠叠的阴影散开,开始有了溶溶月色,淡淡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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