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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中难得九方臯


  人中难得九方昦

  花厅里的大红酸枝博古架上,摆着个紫玉葫芦,做工精细考究,下面还连着个红木底座,每当阳光照进来,紫玉葫芦上流光溢彩,璀璨耀眼。柳家的下人都知道那是老爷的宝贝,固定在架子上,谁也不能动。殊不知葫芦里盛着美酒竹叶青。

  葫芦下的红木底座设有机关,不动机括根本拿不下来!欧阳子费尽心机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偷酒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把价值连城的宝贝当酒瓶儿。博古架一角,放着个青花瓷瓶,里面装有秘制花露,喝完酒喝一口花露漱漱口,嘿嘿---任凭他是狗一样灵的鼻子他也闻不出来!也就是夫人常常笑话他,越老越骚包,还拿花露漱口!

  这天晚上,四顾无人,他转动机括,拧开复杂的开关,偷偷呷上一口美酒,金黄色的酒液在舌尖缠柔绵甜,还未细细品味,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老爷”!

  辛辣的酒液窜进鼻腔,他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用手抚着胸口,来来回回地顺气,他怒气冲冲地朝着罪魁祸首喊了一句:“大晚上的干什么?”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月儿瑟缩着肩膀,将头垂到胸口,看来老爷心情不好,我还是过两天再负荆请罪吧!

  欧阳子一见是月儿,气就消了大半,看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放缓声调:“原来是月儿啊!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大少爷又欺负你了?”

  老爷就是厉害!这都能猜得出来!

  “老爷,这些天……其实……其实是……是我……我在替大少爷读书。”月儿唯唯诺诺地说。

  欧阳子一下子从玫瑰椅上跳了起来,月儿缩着脖子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只见欧阳子做贼似的朝外面望了望,确定周围无人后,压低声音示意月儿继续说。

  于是月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大少爷是如何威逼利诱她李代桃僵,直说得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儿,大少爷偷药房的银子的事儿她没说。

  欧阳子一边听,一边偷笑,那架势仿佛逃学的是别人家的孩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直搞得月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大少爷肯不肯用功练武?”

  “大少爷每天五更就起床,在院子后面的小池塘边练功。”

  欧阳子笑着点头:“好好好,那你就继续替大少爷读书。”

  月儿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十分诧异地看着欧阳子,忘记了哭泣。

  欧阳子接着说:“这件事儿一定不能让夫人知道,如果夫人起疑心,你就替他瞒过去,知道吗?”

  月儿瞪大了眼睛:“老爷,你今天该不会是喝多了吧?”

  欧阳子连忙拉起她的手指,放在唇上,“嘘------”他再次做贼似的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偷酒喝,如果这事儿传到夫人耳朵里,我可就死定了!”

  月儿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那大少爷不读书,你不管吗?”

  “唉!这人各有志!墓生这孩子一心学武,夫人怕他惹出大祸来,偏不让他学。这孩子心浮气躁,真让他去学武,说不定会半途而废。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让他偷偷地学,方知道机会来之不易,说不定还真能学成了。”他拉起月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书非借不能读也,你也一样,珍惜这个机会,一定要用功读书,记住,你读的每一段话,每一个字,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辜负你!”

  月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五月底天气开始变得炎热,月儿百无聊赖,就糊了个风筝,拿起笔三两下画出一只四不像的小鸟。外面风向不好,哪里放得起来?风筝飘飘忽忽飞进了长生的院子里。

  柳家大少爷长生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整日在房中读书、练字、绘画,足不出户。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江百川江二爷。

  他本就在书画上造诣颇高,自己又苦练不辍,再加上名师陈廷敬指导,进步神速。十三岁,就以《寿山图》名满天下。陈廷敬赞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因此。得名“无双公子”。

  少年得志,不骄不纵,依然勤学苦练,精益求精。当年养的那两条黄金鱼,被月儿撑死以后,那鱼缸就再也没有养过鱼。他每日盛满清水,在六尺长的黄松大案上练字,直到那一缸水用尽。每日如此,从不间断。书童侍书将他用秃的毛笔积攒起来,装了一麻袋。

  月儿进来的时候,长生正在作画,只见他几笔寥落,清新的白莲花跃然纸上,莲蓬饱满硕大,莲子颗颗圆润,青如碧水,她不由得看呆住了!

  “月儿,好看吗?”长生给最后一片荷叶着上颜色。

  “你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是我?”月儿诧异道。

  长生画完最后一笔,拿起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雨后的栀子花。”

  月儿仔细地看了看那副《荷愿》,好像哪里不对。

  “俗话说‘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莲,莲子画得太大太饱满了。”

  清秀的少年羞红了脸,“是吗?”他卷起刚画好的图放在一边。

  月儿没有注意到长生的脸,已经和天边的晚霞一个颜色,她接着说:“你天天待在屋子里,万物更新,四季轮回,你都错过了!夫子说,胸中有丘壑才能下笔如有神,写文章如此,画画也是如此!”她拉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有洁癖,一向不喜欢被人碰触,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夕阳下,半亩池塘千朵莲,风吹荷花频点头。

  “这里是柳家的后院?”长生啧啧称奇,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居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月儿举起手中的风筝,“这些荷花,是我去年丢进去的莲子,莲花爱清静,这里无人打扰,就长成了一大片。”

  长生颇有些意外,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家里还藏着一个世外桃源,林木遮翠幔,白云绕水流。

  晚风吹拂起耳边乱发,被她随手拨到一边,她深吸一口草木的清香,陶醉万分。

  “这里就是我的小池塘,别看这里小,春夏秋冬都有好景致!我一有空就在这里读书、练舞,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你读书累了,就来这里闻闻花香,看看小鸟跳舞,听听虫鸣……”夕阳镀到她粉嫩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眼睛如天幕上的星子,熠熠生辉。

  少年依然缄默,眼中却流光溢彩,远眺天边不断变换的流霞,心中豁然开朗。

  从此以后,柳长生不再闭门造车,他懂得了,把自然装进心中,才能点亮所有的颜色,只有亲自领略了赏心悦目的风景,心中才会有常开不败的花朵。

  第二日,月儿的窗台上放着一只风筝,上面画了一只气定神闲的白鹇。那只高贵的鸟儿羽毛纤毫毕见,形态栩栩如生,她随手将昨日自己画的那个怪鸟风筝扔进废纸篓里。

  从那以后,月儿有空就去找长生,替他研磨石青、石绿。这丫头有慧根,耳濡目染,倒也能画得几笔。她后来发现自从那天她说他画错了之后,他再也没有画过荷花。并且他的案头多了个座右铭: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  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月儿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宛如谪仙的无双公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他有极强的自尊心,并且敏感脆弱。

  那天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伤了他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补救。于是她缠着他,让他教她画荷花,时间久了,她画的也有几分他的韵味。只是,他虽然教她,自己从来不画。

  从那个傍晚以后,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画过荷花。

  这一日,欧阳子走到双龙桥上,打老远就看见江百川,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对方却置之不理,也不看他,径直走了过去。这孩子一向谦和有礼,今日这是怎么了?正纳闷呢,发现他走到桥下又折身走了过来,欧阳子很是诧异,上前拉住他。

  “你这走来走去干嘛呢?”

  江百川这才看见眼前之人,连忙拱手行礼,叫了一声:“大叔。”

  “我看你心事重重,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江百川轻叹一声,说道:“皇上颁布移民之令,陈掌柜的想举家迁往北平,他刚才告诉我,让我给他拿三百两银子,他就把木材行转让给我。”

  欧阳子笑道:“他情知你拿不出三百两银子,他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干大事的决心和魄力!”

  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臯。

  欧阳子接着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百川沉吟道:“我来平阳,将近两年,结交的大都是读书人,三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短时间之内,恐怕难以筹到!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不想错过!”

  欧阳子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胆识!敢想敢干,不安于平凡,不顺于世故。

  他高兴地冲他喊:“你跟我来!”

  山西这十几年来风调雨顺,河南、河北、安徽倒是天灾不断。这几省又经历了战乱,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地广人稀,大批良田无人耕种,所以从高祖皇帝起,就有移民之策。百姓安土重迁,故土难离,所以凡是移民,朝廷都按人头发给钱粮。可是移民总是要住房子,盖房子就要用木料,他在陈家做了一年多的账房先生,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工匠杂役还有大主顾他都认识。他又请了无数能工巧匠,移民走到哪里,他就把房子盖到哪里。平阳迁走了几万人,田价和地皮价格就降了下来,他又低价购置许多。运城又是三省汇聚之地,他又将盐引收入囊中。

  短短五年,欧阳子给他的三百两银子,翻了数倍。他聚集了百万财富。他将柳家东面的地皮买了下来,与柳家做了邻居。屋宇皆按江南建筑构建,亭榭楼台精致玲珑,屋檐翘角飞阁流丹,九曲回廊环绕,清幽秀丽,园内引双龙河水,种上荷花、菖蒲,水上架起曲折廊桥,夏季满园荷香,仿佛回到了烟雨江南。

  家中之事都交给刘嫂子打理,又有月儿帮衬,他没有后顾之忧。生意虽然做得风生水起,母亲却对他更加不满,士农工商,自古来商人就是下九流,钱再多也是低人一等。前年外祖父被皇上革职查办,母亲无依无靠,回了扬州老家。虽然芸娘之死和母亲罚她寒冬腊月跪在地上有关,但是母亲终究是母亲,还是要由他来赡养。这几年他几次往家里捎银子,却都被母亲送了回来。寄的书信,母亲从来不回。

  姐姐江秋萍是庶出,她的亲娘难产而死。姐姐在家时母亲对她异常严苛,甚至缺衣少食。父亲在世时,张家来结亲,父亲不在了,张家就贬妻为妾。当年母亲不听他的劝告,硬是把姐姐嫁到张家。生活在这样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人家,姐姐又生性懦弱没主见,日子必定难熬。只可恨山高路远,他也是无法照料顾及。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外面虽然看着春风得意,心里却遗世而独立,只有那个小丫头,是他灰蒙蒙人生中的一抹亮色。好似烟雨蒙蒙中的一把小小的花纸伞,鲜亮的色调使人喜悦而又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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