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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回 我生君已老(九)


  “噗、噗”两声,符文入肉,我驱使着藤蔓趁这机会绑住两个“花公公”的腰和脚,而就在我双手用力想将他们扯紧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力量把他们猛地一提,连带着我手中的藤蔓也被毫不留情地带了上去。

  原本用来牵制他人的双手瞬间地位颠倒,成为了被牵制的一方。我被一左一右的藤蔓拎得离了地,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我只来得及放弃对藤蔓的控制,刚一落回地面,就见一道庞大的黑影向我陡然压近。

  “铛”地一声,青色符文化成的长剑及时挡在我的面前,接住了一柄猩红色巨钳带来的攻击。

  这时我才看清攻击我的正是花公公,他的两缕长须飞扬向后,肥硕的身体上,原本应该是手臂的位置此时连接的却是两柄又长又大的钳子。钳子内侧是一个个尖刺,外侧则是坚硬的厚壳,他那只右钳撞在符文剑上不过震了一震,复又收回,紧接着左钳张开、挥出,毫不犹豫地朝我夹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握住青色符文剑,就往巨钳的关节处斩了过去。剑柄入手带着十足的冷意,与握冰不同,这种阴冷的感觉仿佛通过血肉直钻进骨头里,可我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尽力化解迫在眉睫的危机。符文剑虽冷,剑势却如虹,花公公整只左钳被我斩落下来,地板上的积水被砸得飞溅而起,混合着伤口流淌出来的难闻汁液,惹得我恶心地退了一步。

  一道微凉的清风拂过,看似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商量的劲道,清风把肥硕的花公公连同他掉落的钳子一起往旁一推,下一瞬,师父已将我挡在了身后。

  师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在关心中似乎又参杂了一点别的东西,就像是我做了一件令他颇感意外的事情。

  “没事吧?”他轻声问道。

  我像个邀功的孩子般举起手里的符文剑,说:“放心吧,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的目光在那柄剑上停留了一下,就又转过头去,挥手就用一道符文刺穿了花公公的胸膛。

  姜宁白不淡定地传音给我:“师父的青色符文,你竟能安然握在手里?”

  “啊?”我有些愣了,难怪师父刚才看我眼神怪怪的,“这符文旁人碰不得?”

  此时姜宁白已经没功夫回答我了。另一个“花公公”从上面跳了下来,姜宁白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花公公与我刚才遇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他手里两只巨钳耀武扬威,怪叫一声就往姜宁白身上扑。

  姜宁白喊了声“来得好”,抬手就是一个气盾,顶得那花公公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气盾化作一团烈火,在花公公的眼前炸开。姜宁白趁着花公公无暇他顾的机会,抬腿就在他心窝上狠狠踹了几脚,一边踹还一边念念有词:“让你害我被臭老头吃豆腐!”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来你还记着这仇啊!

  花公公被姜宁白踹得摔翻在地,这时清儿和婵儿的攻击也到了。姐妹俩手里各捏着柄不起眼的长剑,配合默契,你一下我一下地把花公公扎得没了脾气。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且不说为什么花公公在短时间内实现了自身数量的翻番,光是他们为什么这么不经打,就足以让我发觉此事并不简单了。

  他们真的是花公公吗?

  我注意到两个花公公的后脖子上都挂着根似有似无的丝线,那线笔直向上,钻入水雾当中,就好像还有什么人就躲在水雾里,牵着线,控制着这一头的傀儡一般。

  然而不等我想通其中关节,两个花公公忽地颤了起来,嘴里的牙齿上下打着架,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

  见此情形,师父立时双手同时出掌,气劲卷起洁白的裙摆,笔直朝两边的花公公冲去,将他们向外推出好远。“轰”地一声,他们肥硕的躯体自肚腹炸破开来,难闻的汁液同残破的肉块齐飞,实现了最大程度的令人作呕。

  师父一抬手,射向我们的汁液残块尽数被他用符文挡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清儿发出一声惊叫,转过头就见她身体被倒提着拎了上去,一根几乎无形的丝线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缠住了她的脚踝。

  “救我……”不等她说完,脚上丝线猛地一抽,她便朝上飞去,迅速消失在了浓浓水雾之中。

  师父立刻领着我们奔上楼梯,步入楼顶后绕过屏风,此处的水雾比别的地方稀薄些许,也使得一幅荒诞骇人的场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只虾头怪物盘踞在天池中央,两根长长的触须低垂而下,像极了花公公那两缕长须,腹侧八对又细又长的足牢牢撑在池壁上,仿若是蜘蛛与虾的结合。怪物的口器非常发达,身体上覆盖着厚重的猩红色外壳,如同铠甲般保护着它庞大的身躯。

  清儿被倒吊在他巨大的虾钳上,拼命挣扎。

  “我说过了,天池,禁止入内。”怪物的声音熟悉而难听。

  “花公公?”我不禁脱口而出。难道刚才那两个不过是骗人的傀儡,面前这个怪物才是真正的花公公?

  怪物头上一对凸出的红色眼睛动了动,不怀好意地低低笑了起来:“你们是第一队到达这里的甄选者,我可以给你们小小的奖赏——留下全尸挂在大厅做展览,怎么样?”

  “糟糕透顶!”清儿大声喊道。

  师父踏前一步站在池边,低头看了一眼池水,缓缓道:“确实不怎么样。”

  怪物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他洪亮的声音震得整个楼顶晃了晃,池水掠起阵阵涟漪,我马上凝神静气,免得被它的笑声扰乱心神。

  婵儿修为不高,被震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姜宁白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扶住。而倒吊着的清儿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面色发白,憋不住咳几下后,终是吐出一口血来。

  见到鲜血,怪物显得有些兴奋,它举起钳子审视着清儿,就好像是在评估美食。

  “放开我妹妹!”婵儿走到池边,手中长剑直指向前。

  怪物红色的眼睛又动了动,仿佛真的在考虑什么一样,然而下一瞬,池水底部涌起成千上万根丝线,它们跃出水面,如浪般朝我们卷来。

  我举起手中的青色符文剑朝丝线挥去,剑之所及,丝线立断。姜宁白则放出了一个气盾,但那些丝线显然比刚才的傀儡难对付多了,气盾故技重施炸成一团火焰,却只来得及燎去一小部分丝线,被烧出的空位很快就有后来的丝线填补,纵使姜宁白很快变招化出数个火球,仍是无法阻住丝线的汹涌攻势。

  几乎透明的丝线很快缠上站在最前面的师父和婵儿。师父自然不会为其所制,青色符文飞快旋转切割着涌上来的丝线,令其完全无法近身。而婵儿却在丝线涌起的瞬间“噗通”一声落进了池中,我刚要出手去拉她,师父却将我又暗暗挡在了身后。

  “她是故意落水。”师父传音道。

  我惊诧地盯着婵儿落下去的位置,那里已经被无数丝线再次填满,婵儿就这样彻底从水面上消失了。我的心不由悬了起来,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更为她的安危担忧。

  很快,水池的中央吊起一个丝蛹,细密的丝线层层叠叠地包裹在一人身上,那人尤在挣扎,发出闷闷的“唔唔”声——正是婵儿!

  “姐姐!”清儿急切地喊道,然而丝蛹中人已无法回答她了。

  怪物非常得意,两柄钳子耀武扬威地举着姐妹俩,虾头微微扬起,露出了一小截脆弱的腹部。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姐妹俩在水中的倒影自己动了起来,紧接着,水中的清儿当先冲出,长剑凌厉地朝着怪物的腹部刺去。婵儿则十分谨慎,游到接近怪物腹部的时候才从水中钻出,她的剑势与清儿默契穿插,自下而上狠狠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姜宁白:“这是……”

  “镜术,”师父淡淡道,“以水为镜,投以正身。”也就是说,她们可以与自己的镜像交替身份。

  “这是繁华之意。”许久没有开口的乔春君忽然说道。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冰青里的繁华之意是镜术?那为何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何姐妹俩都会镜术?”

  乔春君沉默了,师父倒是给出了答案:“应该是与信物有关的线索。”他话音刚落,水池中央已出现了变故。 

  那怪物起先有些愣神,好像还没想通为什么自己钳子上挂着两个,水里还能有两个,随后它才感觉到腹部的剧痛,愤怒地嘶吼着,八对长足蜷缩起来,想要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随着它激烈的动作,水中的丝线纷纷冲天而起,犹如屏障一般将我们三个阻隔在了外面。

  然而这种阻挡在我们面前毫无意义,青色符文配合着姜宁白的烈火,飞快地破开了屏障,师父一个纵身穿入,堪堪接住了混乱中被怪物巨钳甩出的清儿和丝蛹。师父把她们平安地带回池边,方一落地,丝蛹便被婵儿的长剑刺破,她从中钻出,待确认了妹妹的安全,这才松了口气,脱力跌坐到地上。看来镜术对她来说消耗极大。

  清儿浑身湿漉漉地走到婵儿身边坐下,搂住了她的肩。

  婵儿颤抖着声音道:“我看见它用钳子夹住你,我以为,我以为……”

  清儿闻言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鱼骨梳,自嘲道:“幸好这梳子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不然断成两截的就是我了。”

  婵儿哑然,望着梳子的神色有些复杂。

  清儿把梳子小心收起,随即再次提剑站起。

  池中怪物受了重创,恼怒不已,庞大的身躯搅得身下的池水沸腾了一般。师父抬起右手,手指凭空向下一点,怪物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按住背脊,不堪重负地跌伏了下去。

  怪物的面部被埋在水中,吐出许多泡沫。师父的手指不松,坚定地向下按去,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完成得极快。随即怪物坚硬的背壳爆裂开来,连同数根被折断的长足一起发出骇人的“咔嗒”声,尽管丝线很快又把裂开的位置包裹起来,但它终究无法再战了。

  “饶命!饶命!”怪物嘶喊着。

  “我们…赢了?”清儿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确定,尽管她和姐姐几乎拼出命去,但当胜利降临,她还是无法相信我们这个队伍能将那样可怖的怪物击败。

  有师父在,想不赢很难啊!

  我和姜宁白自然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好将姐妹俩的功劳放大,企图让她们相信,如果没有她们的精彩表现,我们可能都要被挂到大厅里去了。

  师父一言不发站在一边,仿佛这一切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姜宁白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颇有些再创作的意味,说得两名当事人一愣一愣的,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记得的是错误的,而姜宁白说的才是对的。

  “话说回来,”姜宁白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就仿佛刚才唾沫横飞的不是他一样,“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此时楼顶的水雾已渐渐散开,露出了那片阻隔海水的法罩。我们从楼顶纵身而出,凌空飞行,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西海水族要把海水阻隔在外?明明他们爱水如命,连吃饭都要泡在水里。

  也许许多事就是如此矛盾而顺理成章。

  清儿姐妹俩想不通我们是怎么赢的,不过她们能想明白我们的胜利并不是靠她们姐妹俩得来的。她们假装相信姜宁白的说辞,但我发现她们望向师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我们在小楼紧锁的大门前缓缓落下,姿仪考核中见过的四个考核官正等在那里。

  “欢迎你们,”其中一名女官淡淡地开口,“请交出贝碟。”

  待通过贝碟确认过我们的身份,女官才接着说道:“你们是第一个通过才情考核的队伍,可以先一步出发,前往冰青秘境进行最后一项考核。”

  冰青秘境?这名字摆明了和这个里阵发有关系啊。清儿姐妹俩似乎对其有所了解,她们脸色不太好看,悄悄看了师父一眼,没吭声。

  倒是师父淡淡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女官又道:“最先带回冰青草的人,就是这场甄选的唯一胜者。”我注意到她提到的那个“唯一”,也就是说第三场考核已从小队恢复成了个人。

  四名考核官从袖中取出四个不同颜色的瓶子,他们打开瓶封,一齐将其中的液体倒在大门边的一口井中。

  我还有些纳闷这海底哪里来的井,明明之前进楼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它,就见井里四种颜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它们相互间不停地旋转追逐,形成一个漩涡。

  姜宁白啧啧道:“莫非这就是秘境的入口?”

  见女官点头,他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怪怪的,出口也是这里吗?”

  女官冷冷道:“出口自然在冰青草上。”

  姜宁白瞠目结舌:“只有第一个拿到冰青草的人才能出来?”

  女官不理他了,很冷漠地朝井里一指:“你们可以出发了。”

  清儿姐妹对视一眼,手拉着手就往那口井走了过去。

  走到井边,婵儿拉住想要第一个下去的妹妹,转身对我们微笑道:“谢谢你们帮助我们姐妹俩从楼里出来,我们有缘再见!”说完,她当先跳入了井里。

  清儿也紧跟着跳了下去,连头也没回。

  姜宁白凑在井边小声嘀咕:“看人排队跳井的感觉还挺奇怪的。”

  然而四名考官不为所动,只拿冷飕飕的目光瞧他。姜宁白不抗冻,只好站上井沿,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脚下一滑仰面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这是他最后的留言。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

  师父看了我一眼,问:“我先下去看看?”

  我赶紧厚着面皮道:“同去,同去。”

  我美滋滋地拉着师父,忽地想起什么,转身问那女官:“最后一项考核的名目是什么?”

  作为未来西海大皇妃的甄选,姿仪和才情自然是必须的,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来,第三项考核是想考什么。

  女官没有回答,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我。

  一个考核名目,还要保密不成?我撇了撇嘴。

  下井前,师父终于取下面纱,露出清秀的面庞。我细细一看,才发现他其实与原本的模样相去不远,只是眉眼更秀气了一些。

  师父将我拽在他手腕上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大概是怕我途中松手与他失散。其实他老人家多虑了,因为我是死也不会放手的。

  我和师父手拉着手自井边跳下,这一刻我觉得哪怕井底是通向炼狱,我也会从容不迫地随他跳下去。

  也难怪姜宁白会失足跌落,井中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力,牵扯着我们朝那四色的漩涡坠去。

  而就在我触及漩涡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考核女官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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