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一个女声
人死之后是什么样子的，这是许多活人曾思考过的问题。
传说百种，所谓黄泉路、奈何桥，是否确有其地。所谓孟婆，又是什么模样。
然而对于终日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她们却从未想过这些。
她们全部的智谋与精力，都放在如何活下去这一问题上，以及，如何让守护在心尖上的人活下去。
于是直到拥着心上人于空中急速坠落，此生此世再无回环余地之时，女人才第一次有闲暇想到了这个问题。
所谓同归双葬，这，便是结局么？
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厦倾颓，火光冲天。女人借着耀目光泽，看清了怀中人安然餍足的淡笑。
萧歆然薄唇翁动，似乎开口说了句什么，她没能听清。
下一秒，爆炸的气流裹挟着碎片刺进身体，痛苦，挣扎，落地，意识消弭。
这是第一世的结局，却并非她和萧歆然最终的结局。
意识再次回归时，女人只听到一个声音。那是一道无法在脑海中留下确切印象的声音，只知是个年轻女声，音色清淡，语气柔软，开口轻声道：“对不起。”
女人没说话。
那道声音又开口：“你此生已尽，来生有何心愿，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满足。”
女人依旧没说话。
于是那个女声便含了笑意：“果然是个闷葫芦，看来是我自作自受了。你不愿开口也罢，谁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女人冷哼了一声。
那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又用几声咳嗽掩饰：“好啦，你再不爽也别动手，我可打不过你。我只问你，来生是否愿意继续与那人在一起？”
“你只说条件就是。”
“啊，我家……”仿佛悬崖勒马般，那人收住了花痴的音调，清了清嗓子，“你很聪明。”
女人重复道：“条件。”
“按理说，轮回转世是必经之路，本没什么条件可讲。但你与她在这偌大凡世中，如果至死不能重逢，也无意趣了。所以我想……诶，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废话真多。”
“……”
片刻后，女人听到了那句贯穿在二三世之中的低沉话语。如同诅咒，又似立下了谁的决心，明明依旧是那道轻柔嗓音，却似擂鼓在心般沉重：“我可以让你们重逢。只是，从前如何痛苦，今后也将如何痛苦。”
女人一时没有应声。
那道声音，满含期待，略带疯狂，却又暗藏不忍。最终化作一句催促：“你们，可想好了？”
“好。”
下一次的意识恢复，随之归来的还有肉体与五感。眼前是乡村小院，院子里开了一丛新鲜的茉莉，在日光下散发着耀目的纯白。
女人眯眼适应着周遭的色彩，环顾四周，寂静无人，景致倒是十分熟悉。
这是她和萧歆然来过的小村子。她们在这里一同赏过漫天繁星，一同逛过纷乱庙会，也一同经历着周期性的苏醒与沉眠。
院门大开，女人走进院子，茉莉香气扑鼻而来。
钦荣顶层的玻璃房子里，也有这样一地白茉莉。那是萧歆然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坟墓。如今这个铺满茉莉的院子，又是谁在为谁而备？
路过满院花草，她推门进屋，脚步有些急促。绕过前厅，穿过中庭，撩开卧室门前的垂帘，而后停住步子，释然一笑。
床榻上，有熟悉的身影正侧躺安睡。
长发倾泻，单臂枕于颈下，袖口宽松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手臂。薄毯闲闲搭在腰间，一双长腿微弯交叠，玉足纤细可爱，伸出薄毯，暴露在午后温暖惬意的空气中。
女人压低步子走过去，手指虚空描摹过萧歆然如画的眉眼，最终停留在她乌黑的发上。
纵使前世并无遗憾，本以为的永别化作重逢，却也让她一时不忍，潸然泪下。慌忙去接那滴直直坠落的滚烫晶莹，泪珠却还是穿过指缝，落在了熟睡之人的脸颊上。
还好，没有惊扰清梦。
女人轻轻将那滴泪拭去，又抬手，自嘲地擦干自己颊边的湿润。
既已重逢，多思无益，便与她一同好好生活下去吧。
留人在榻上安眠，女人走出卧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家具陈设干净整洁，一切循规蹈矩，像是有人刻意安排过，为她们备好了一处可供暂居的住所，舒适却不奢靡，是她们习惯的风格。
女人的视线停留在一张水晶相框上。
本以为被自己摔作碎片的相框，现下被人仔细粘好，静静放在了她目光可及的位置。相框中漫天银杏成雨，两个身影安静相拥，并不久远的过往，如今落入眼中却恍若隔世。
或者……真的已经隔世？
那个混沌中神秘的女声，那句形同诅咒的话，以及此刻凭空出现的一院一屋、一草一木，都让女人感到困惑。她有许多的百思不得其解，却并不心急。左右萧歆然就在里间安然熟睡，她又有什么理由，值得在此庸人自扰？
口中发干，她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完，又倒了一杯，回到卧室，放在了床边触手可及的柜子上。
萧歆然睡得很沉，自己来回进去，她竟毫无察觉，连睡姿都不曾改变分毫。
女人观察她一会，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轻吻了她淡粉色的薄唇。
还不醒。
女人又偏头去看日光。萧歆然从未有午睡的习惯，而此刻过午已久，就算是午睡，也该起了吧？
白日贪睡，夜里定要辗转反侧，无益于保养身体。她总算找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人起身，于是再次俯身贴触薄唇，这次，唇舌却都加了点别的动作。
按照她对萧歆然的了解，此时，对方应该嘤咛着醒来，弯起好看的眉眼，专心投入深吻，与她一同将空气酝酿得暧昧而炽热。
可事实是，女人独自吮吻许久，她却依旧不肯醒来。
原来所谓用吻唤醒公主，到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童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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