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闻言，拓跋焘两道浓黑的眉毛向上高高挑起，眉心紧紧蹙成团：“大慕容夫人？”

　　云羲这时已察觉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忧地问他：“嗯？可是有什么不对？”

　　拓跋焘像是并未听见云羲的话：“她说自己是大慕容夫人？”

　　云羲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便立即发觉，其实整个过程中都是她一个人在猜测。

　　对方从一开始就在隐瞒自己身份，即便中间猫逗耗子地同云羲玩了一会儿猜谜游戏，又顺水推舟地让云羲以为她就是大慕容夫人，但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肯定的话。

　　而云羲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肯定是明元帝四位夫人中的一位！

　　然而，到底是大慕容夫人还是姚夫人，云羲竟无从得知！

　　拓跋焘见云羲面露迟疑之色，声音稍稍柔和：“不管是谁，你且同我说说她的长相。”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羲虽然不认得几位夫人谁是谁，拓跋焘却分得清楚！

　　于是她便闭着眼睛在头脑中勾勒出这样一幅人物小像——一张略微削瘦的长脸颜色很白，前额及眉骨宽而高，眼窝略微深陷显得眼睛很大，鼻梁直而高，鼻尖微微勾起，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拓跋焘听云羲说完沉吟不语，两团本来就拧在一起的眉头蹙得更深。

　　云羲本来以为只要自己说清楚长相，拓跋焘就能给出答案，熟料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姚夫人。”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大慕容夫人。”

　　这显然出乎了云羲的意料之外。

　　但，如果不是她们，还会有谁呢？

　　那种久居高位的从容自若，还有骄傲到骨子里的荣宠，并不是普通妃嫔所能装扮得出的。

　　云羲问他：“确定？”

　　拓跋焘点了点头：“如果我所料没错，应该是慕容夫人。”

　　云羲压根没想拓跋焘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慕容夫人？我听说她是头两年才入宫的，年纪应该比你我大不了多少，怎么会是她？”

　　拓跋焘瞪了云羲一眼：“慕容夫人入宫虽迟，却只比大慕容夫人小几岁。”

　　“大慕容夫人系燕国成武帝幼女，容貌肖似后段皇后，和汉人差不多。”

　　“慕容夫人本是燕国车骑大将军慕容德长女，唤成武帝一声伯父，也唤后段皇后一声姨母，和大慕容夫人其实是表姐妹。”

　　“大慕容夫人嫁入大魏后不久，燕国朝堂动荡，好几场战事都连番失利，燕皇下落不明，慕容德被拥立即位，慕容夫人便是在这个时候入的宫。”

　　“失踪不见的燕皇是大慕容夫人一母同胞的兄长。她一直怀疑是慕容德设计谋害燕皇在先，夺走燕国江山在后，因此对慕容夫人颇为怨恨，言语上多有冒犯。”

　　“整个宫里面，深眼鹰鼻的就只有慕容夫人一个。”

　　云羲想，搞了半天，原来是她们姐妹两个为了自家事斗，却非要拉着她来掺和。

　　然而有些细节她却仍然想不明白：“慕容夫人为何冒充大慕容夫人见我？还有，你先头为什么认为是姚夫人？”

　　拓跋焘道：“这便是我想不通之处。”

　　“我命人查过今日进出宫的册子，传你入宫的内监使的是姚夫人的通行令牌。”

　　云羲把拓跋焘说的话穿成一条线，不禁疑窦丛生：“你是说，慕容夫人先拿着姚夫人的通行令牌找我入宫，又让我误会她是大慕容夫人？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直接说明自己是慕容夫人难道不好吗？”

　　慕容夫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样貌特殊，只要云羲和拓跋焘稍稍通个气，便能识破她？

　　亦或者，她笃定云羲根本不会和拓跋焘说那么多，只会像个没脑子的愚蠢人一般，把骤然在宫里面听到的真相一字不露地传给拓跋焘，然后再自以为是地去同情他安慰他？

　　但凡云羲再稍稍愚蠢些，恐怕就中了她的计了！

　　想到这里，云羲不禁后觉后怕，心想幸亏自己那时设身处地的为拓跋焘多考虑了一些，才及时悬崖勒马，不至于不慎着了慕容夫人的道。

　　如果事情真朝慕容夫人期望的方向发展，那她此举真可谓一箭多雕。

　　首先，拓跋焘会把罪名安在大慕容夫人身上，她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挑拨大慕容夫人和拓跋焘的关系。哪怕事情过了之后，云羲终有一天会知道她不是大慕容夫人，但误会产生的裂痕已经造就，不会轻易消散。

　　其次，如果云羲当真不知轻重好歹地就和拓跋焘全盘托出所有事，表面上，云羲是在安慰这个一直隐忍的男人，实际上却会刺痛他的心，在两个人之间不知不觉拉出一条距离，至少令他对云羲产生隔阂。

　　最后，她让云羲说给明元帝听的故事，想必也不那么简单，肯定也是针对大慕容夫人去的。云羲无形之中既帮了她的忙，又得罪了大慕容夫人，最后只能被迫与她结为一派，不得不站在她的立场上去和大慕容夫人敌对。

　　如此，可谓是机关算尽！

　　拓跋焘看向云羲的目光冷静中带有凝重：“所以，羲儿，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入宫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见着些什么人，都说了哪些话。”

　　云羲想了想，便捡着要紧的和他说了一下。

　　除了说到那处悬挂“福泽永存”匾额的高大宫阙时，拓跋焘的神情稍有异样，整个过程，他都很认真地在听云羲说话。

　　而云羲亦小心翼翼地避开杜皇后殡天真相这件事，只点到为止的说：“她跟我说近来陛下颇为看重二皇子，又说陛下会单独召见我，想让我找机会说个父慈子孝的故事给陛下听，好让陛下时时想起与你的父子之情，比往常更看重你。如果她所言非虚，我猜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生的四皇子拓跋范被二皇子处处压着风头。”

　　拓跋焘向来不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此时听云羲分析得头头是道，像是有些决断的意思，便不再纠结与此，转而捡着把明元帝平素里的一些喜好告诉云羲，叮嘱云羲如若被召见，务必投其所好。虽然他们两个都对慕容夫人拿着姚夫人的通行令牌这件事耿耿于怀，但你一言我一句讨论了大半个晚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暂且搁下不提。

　　这晚过后，便是中元。

　　云羲躺在寝榻上，听着枕畔传来拓跋焘悠长均匀的呼吸声，整宿几乎没有睡着，心里净琢磨着慕容夫人和她说的那些话，一遍遍揣测着几个时辰后明元帝率文武群臣祭拜宗庙后，召见她时可能会说的话，整个人犹卧针毡辗转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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