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云羲一喜，赶紧跟在拓跋焘身后追了过去，问：“你怎么想到了？”

　　拓跋焘淡淡地道：“我那时候只当你是害羞，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后来情绪冷静下来，便察觉不对劲。你的指尖冰凉发抖，应该是在害怕，对不对？”

　　云羲一想起拓跋丕那双在黑暗中犹如野兽般会发光且能收敛自如的眼睛，记忆里就浮现出另一双曾在秣陵行宫见过的、蒙着面躲在阴暗角落对她虎视眈眈地兽性的眼睛，无名的恐惧就像倒刺般一根根扎进肉里，刺得她浑身不舒服，让她在晚风微凉的七月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然而权衡了各种利弊，云羲决定先对拓跋焘隐瞒：“我应该没见过二皇子，但他的眼神有些阴沉，我不太喜欢。”

　　拓跋丕和拓跋焘虽不是同母所出，但毕竟是亲兄弟，两个人长得有三四分相像，眼睛都细细长长，各有各的风采。在拓跋焘的眼底，云羲看到一团暖如春风的和煦。在拓跋丕的眼底，却感觉到一丝让人隐隐不安的危险和阴鸷。

　　拓跋焘轻轻“哦”了一声：“瞧你刚才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见过他。”

　　云羲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可又不能当作没听见，只好故作淡定地说：“哪里可能！太子殿下，你想多了。”

　　拓跋焘哈哈大笑，忽而抓住云羲的手放在胸前，用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看着云羲，极其认真地问：“羲儿，先头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冷落了你三个月，你可曾埋怨过我？”

　　这是拓跋焘第一次亲你称呼云羲的名字，云羲发现自己但不反感他这样喊自己，反而倍觉亲切，又见拓跋焘的表情严肃得有些过分，便存心想要逗一逗他：“听闻北魏大皇子是个身高三丈有余、体重四百余斤的粗鄙武人，不仅不识字，脾气还暴得很，动不动就要掐断人的脖子，整天喊打喊杀，真是吓死人了。你说你三个月不来我这里，我倒是高兴不高兴？”

　　说到这里，他们两个相互对视一眼，齐齐哈哈大笑。

　　云羲突然有了种崔文君和王慧龙在一起的感觉，她想，倘若她没有背负血海深仇，就不必时时甜言蜜语哄着附和拓跋焘，他们两个没有“利用”与“被利用”关系，只是单纯的在一起，，或许，他们之间也会慢慢地滋生出甜蜜。

　　此后一连数日，拓跋丕都忙于政事，很少陪云羲下棋闲聊。

　　倒是他忙中还记得崔文君做的点心好吃，准许她时时进云中宫来陪云羲，顺便教云羲做桂花饼、茯苓饼、紫薯糕，和其他既好吃又好看的小点心，于是云羲的日子便也没那么无聊。

　　云羲和崔文君渐渐熟络起来，间接知道王慧龙虽然暂不得志，却和云羲一样不敢忘记家门仇恨，发誓终有一日会向裕帝讨回所有的债。那时候，云羲便笃定，如果拓跋焘只能为她遮风避雨、不能成为助力她复仇的利刃，那王慧龙则注定会成为云羲日后图谋之事的或左膀或右臂。

　　乞巧之后，便是中元。

　　拓跋焘一边忙着布置宗庙祭祀，一边又因魏帝突然想去平城西南郊外悬瓮山麓的唐叔虞祠走走，少不得腾出精力谋划，一个人恨不得分开成两个来忙碌。常常，都是云羲已经睡下了，拓跋焘才回来。等云羲早晨起来，拓跋焘又已经走了。两个人明明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却朝夕不得见，和身处两地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日云羲起来后不久，旦兰就跑来告诉云羲说崔文君黎明前托人传话，说她今日有事不能过来。因为云羲前两日刚刚才跟崔文君学过如何做绿豆糕，于是便一个人钻进拓跋焘专门为她另辟的厨房折腾，一上午倒也不觉得乏闷。

　　临近中午时，门房传话说宫里有娘娘想见大皇子妃，召云羲入宫。

　　云羲对此毫无准备，既不知是哪位娘娘突然对她萌生兴趣，也没办法找到拓跋焘听听他的意思，又唯恐去得慢了一不小心得罪什么人，少不得匆匆梳洗一番，随前来传话的内监登上门外一顶低调内敛的轻便软轿，直奔宫门而去。

　　和昔日浔阳皇宫处处鸟语花香不一样，魏国皇宫没有那么多花，高高大大的树倒是有不少，来回走动的内监侍卫比宫娥要多。

　　内监引着云羲来到一处院墙极高的宫阙，云羲抬头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福泽永存”四个大字，也不知是哪一宫的地盘，心想走了这大半天，总算是到了。

　　进去之后，富丽堂皇的宫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内监去通传，好半天才来了个穿粉衣裳的宫娥说：“他们家娘娘这会儿去御花园纳凉去了，请大皇子妃跟我前来。”

　　她自始至终不说自己是哪个宫的，云羲便问了出来，谁知那宫娥却说：“良娣娘娘不必心急，我们家娘娘说了，大皇子妃见着她自然知道。”

　　云羲心存疑问，却偏偏得不到答案，于是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人更加好奇。

　　跟着这名宫娥，云羲三绕两绕很快迷了方向，半个时辰后终于在一栋风格古朴的两层阁楼前停下。

　　宫娥朝云羲躬了躬身赔礼道：“奴婢只能陪您到这儿，我家娘娘就在里面等着，请大皇子妃快些进去。”说完，她很有规矩地退了下去。

　　云羲愈加好奇这位贵人的待客之道。

　　阁楼朱红木门没有完全合拢，云羲带着满腹疑问去扣门，谁知手才刚刚按上去，还没来得及用力气，两扇门板就吱呀呀向两侧打开。

　　云羲只好踏着细碎的步子踱步进去。

　　一走进去，只觉得人还没站定，就有道沁人心脾的清凉迎面扑来，室内光线也陡然暗了下来，不如外面明亮。

　　云羲定了定神，定睛去看，就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丽妇人端着一盏茶端坐在窗前，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走进来的一举一动。

　　云羲没有想到里面就妇人一个，也略微吃了一惊，连忙依照晚辈参见长辈的规矩朝这妇人屈膝行礼。

　　见云羲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妇人似乎很满意，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指了指桌上另一杯茶：“坐下说话。”

　　瞧她的神态仪容，云羲已猜出这妇人定是明元帝四位夫人中的一个，但一时还确定不了到底是哪一个。

　　现今北魏明元帝后宫嫔妃众多，却只有五位最得宠，分别是杜皇后、姚夫人、大慕容夫人、慕容夫人和尹夫人。听说头年冬天杜皇后因病去世，明元帝伤心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对其余四位更加宠爱，除了朝堂大事，在其他要求方面几乎有求必应。

　　妇人见云羲不敢坐，微微一笑：“这里没有旁人，但坐无妨。”

　　云羲这才挨着椅子边儿稍稍坐了下来，试探问道：“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云羲眼拙，不知娘娘尊号？”

　　妇人把茶盏放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云羲，唇角再次微微往上一挑，刻意放缓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戏谑的味道：“哦？那依你之见，本宫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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