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熟人
雪，下得更大了。
人群散去，我和她也假装离开。
依照规矩，这等“罪大恶极”的人，圣上是不允许他葬在楼家祖地的。因为，他没有资格。
那些清理现场的小喽啰，把他装进了麻袋，和那颗头颅一起。放到车上，拉到城西的乱葬岗。连挖坑都觉得费事，匆匆一丢。
大雪覆盖下的乱葬岗，尸体堆积如山。其中，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是刚刚拉过来的，将军府的众人。
若非她出手相救，我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些小喽啰还调笑着，“生前声名显赫，坐享荣华富贵，这死了嘛，我看，与那些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的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
他们说的很对，我无力反驳。只在心里祈祷，希望他们快些离开，不想让爹爹继续忍受这天寒地冻之苦。
等我们带着他悄悄回到将军府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但那颗落满白雪的腊梅树，竟然出乎意料地，折了好多枝干，黄色的小碎花，落了一地，应是被雪压塌了。
看来，这几日的雪真的很大。
他被埋进深坑的时候，身体已然僵硬如铁。泥土混合着雪水，一点一点，覆盖在他身躯上。
我将落到爹爹面颊上的泥土拨开，对她说道，“可不可以，先不要掩埋他的头，我怕他万一醒来，无法睁眼……”
她突然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继续铲土。
到最后，爹爹也没有睁眼，我终于不再挣扎，看他面颊开始落土，渐渐，渐渐消失不见，长眠地下。
我将那副娘亲的画像烧给了他，袅袅的黑烟升起，残留的火焰吞噬着画像，化开地上的雪
无碑无坟。但至少，这里，有我娘亲的陪伴，他应该再不会觉得孤寂。
后来，我去了冰窖。那里，我的娘亲依旧安然无恙，可也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看到了，感觉不可思议，却又苦笑着问我“为何不将你娘亲一并埋了？”
“爹爹一直觉得，娘亲会苏醒过来……”
她摸着我的头，“傻孩子，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我不断往双手哈着气，温暖即将冻僵的手，低声说着，“我知道，这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爹爹一直相信着，我也，舍不得……”
我在冰窖的纸上写下诸多事宜，比如，她醒了之后要如何打开机关出去等等。曾经，爹爹给我和他编织了一个梦境，如今，我给我自己编织一个梦境。
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愿意带着希望去努力尝试。这点痴傻，我和他很像。
等我和她处理完事宜奔赴卫家的时候，已是入夜。
那时，我才知道，卫家上下七十二口，已经在两日前被尽数绞杀。
“卫家那些人呢？”我抓住打更老汉的衣襟，向他吼道。
他被突然而至的我和她吓了一跳，“绞了，早绞完了。一个都没剩下，两天前就绞了。尸体呼呼啦啦，一大堆，全都扔到城西乱葬岗了。”
两天前？那时我还在狱中，并不知晓这些事宜。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都死光了，我大吼道，“宣哥哥呢？”
“谁？”老汉似乎没反应过来。
“卫相的小儿子，卫宣，十一岁，比我高一点！”
老汉想了一下，“哦，他啊，也死了。说起这事还有些蹊跷，当时我正好去看了，在卫家绞死之前，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黑风阵阵，把那些行刑人的帽子都吹掉了。去观看的众人都说，这是老天爷在发怒啊！一刻之后，天色恢复如常。不过那卫相小儿子在那之后突然就不哭了，面无表情，他爹叫他也不应，大家都说他失了魂。被绞杀了之后，他表情也平静祥和，就像是一个布偶，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痛苦狰狞。真是奇哉怪哉！”
我没过分思考他话中的含义，赶紧去往城西。
那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
我一遍遍翻着尸体，希望在厚厚的尸体之下找到他。在夜里，乱葬岗静得可怕，让我直担心会不会有尸体突然坐起。
卫宣的尸骨，我最终也没有找到，确切的说，连一个相似的孩童尸体也没有找到。我，绝望了。
“现在，可以带我离开了，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我对她说道。
她点点头，带着我准备连夜出城。
在出城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麻烦。她是江湖中人，轻功极高，带着我翻越城墙没什么问题。只是，在翩然落地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一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了她们的眉眼，她们也看到了我。
本来应该擦肩而过的，她们却突然动起手来。
“月儿？”那二人喊了我的乳名，然后放下了背上的孩子，开始向她攻击过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她们很是奇怪，边打还边唤我名字，让我过去，跟她们一起走。
我觉得她们的声音很熟悉，又知晓我的乳名，应该是幼时就认识我的，可我，想不起来她们是谁，只觉得二人身影有似曾相识。
她功夫应该极高，以一敌二，与她们打成平手，也不觉吃力。
不过，却引来的守城的士兵。看士兵往这边赶来，三人停止了打斗。她抱起我，扬长而去。身后，那二人也追了过来，呼唤着我，声声入耳，却最终没有追上。
我回头望了一眼，她二人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从我眼前消失。
她们是谁？
在她怀抱里，我又沉沉睡去。
不断的颠簸让我悠然醒来，却没直起身子，微微扭头看了看，是在一辆马车里，除了她，还有一位白须长者。
他二人还没发现我已经醒来，依旧谈论着，我一字不漏地听完。
白须老翁说，“你让我去做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这几日我寻了三户无儿无女的人家，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为人和善，家中颇有钱财，不会亏待于她……”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起身，大叫，“你要把我送给别人吗？”我明白了她的含义，眼里流出泪水，前所未有的惶恐，就像是被爹爹娘亲抛弃那般。
她笑笑，抚摸着我的头，“我给你找个寻常人家，不舞刀弄枪，做个平凡人，虽无锦衣玉食，但至少吃穿不愁，可安稳一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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