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本以为那女子也只会冷眼相对,不曾想她似乎来了兴致,两手扶住轿辇把手,微微坐正了些,双目直视陈源,不卑不亢,薄唇轻启。
“我叫刘因。”
女子的全貌映入了陈源的眼中,他向来自诩不为美色所动,此时难得有几分呆愣。
诗经云,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此句非此人莫属。
陈源回神,自觉失礼,捂口轻咳一声,又继续问道:“听闻你对太守大人的公子动了手,还将他打伤,可有此事?”
“没这回事。”
任这女子相貌是何等出众,任居林也坐不住要反驳了。“妖女!你敢狡辩,桃夭坊人人可都看到了!”
“哦,你要非说那等蛇虫鼠蚁之辈是太守的儿子,那我也无可奈何。”
“刘姑娘,本官且问你,你为何要伤人?”陈源先任居林一步抢过话头,生怕那任居林又要被傲因激得要砍人。
“他扫了我听琴的兴致。”
“你这妖女!就因为这个你就拧断了我儿的手,还打断了他两根肋骨!你知道他的脸肿得跟馒头似的,话都说不利索!我可怜的儿!”
“事实并非如此!”
静静跪在一旁的甘棠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自打刘因出现,整个局面都是极其混乱的,此时不把事情说明白,怕是这宁河县便没有她甘棠的立足之处了。
“甘棠姑娘,有话请说。”
“是任公子喝多了酒,妄图......非礼奴家,刘姑娘正巧看到便出手相救。她是为了帮奴家,不小心出手过重罢了,若是要罚便由奴家一人承担!请大人明察!”说完,甘棠便重重磕了响头。
刘因饶有趣味的看着甘棠,不禁挑了挑眉。
“像你这等娼妇粉头,也敢说非礼?天底下谁人不知你们就是靠着男人的非礼才能过活,现如今胆敢在本官面前装作良家妇人!”任居林气急败坏,尖酸刻薄的本性显露无疑。
可怜的甘棠被羞辱得泣不成声,只抽噎道:“不是......奴家不是大人说的那种......”
“够了,事已至此,本官心中已有定论。”任居林的话句句不堪入耳,陈源不禁沉声打断。
闹了一个晚上,总算有个了结了。众人目光炯炯,不知陈大人要如何断呢?若是教刘姑娘以死谢罪,只怕不能服众;若是让太守大人就这么算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甘棠姑娘,此事虽因你而起,但也并无过错,你即刻便可以回去。刘姑娘出手伤人,便由衙门收监,关押五日。任大人,至于您的公子,他既是罪魁祸首,那便待他伤好后也由衙门收监,关押十五日。”
众人一听便知陈大人恐要遭难,太守大人定是不肯就罢。可谁曾想到,太守大人尚未来得及发作,刘因却率先发难。
“陈大人,你可是说你要关我?”
“刘姑娘可有不满?”
“我此生最讨厌的事情便是被关押。”
陈源微微一笑,也不强人所难,只得无奈道:“既然刘姑娘不服,那么你的案子便重新梳理一遍罢,看看本官是否量错了刑。”
“据方才甘棠姑娘所说,你正巧看到了任公子欺辱甘棠姑娘,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
“桃夭坊的妈妈可在?”
人群中挤出一位风韵尚存,涂脂抹粉的妇人来,自己家出的事她怎么能不在场。那人笑脸盈盈,进入堂中便下跪行礼。
“事发时你可在场?”
“奴家在场是在场,不过奴家是在他们打完了才赶到,没有看到什么。”鸨母极力的撇清关系。
“本官是想问你,你那桃夭坊向来是有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为何刘姑娘却放其入内了?”
鸨母大惊,连连摆手道:“大人,奴家可没有放她进来,奴家赶到时,她就已经在里面了。”
“哦?那便蹊跷了。”陈源作沉吟状,随即又问了甘棠。“甘棠姑娘,可以请你告诉我,刘姑娘是何时出现在事发地的吗?”
甘棠对突来的状况有些措手不及,直觉地开口道:“奴家也不知道,奴家进入房间时,她就在。奴家当时以为她是任公子的朋友,所以没有多言。”
围观众人一阵惊诧,言谈之声此起彼伏。
甘棠自以为是说错了什么话,下意识捂住口,无辜的眼睛慌乱地转来转去。
“刘姑娘,你究竟是如何的神通广大,竟能瞒过众人的眼睛,出现在三楼的厢房内,及时地救下甘棠姑娘呢?更何况你还腿脚不便。”
“本官知道了!妖女和贱婢分明是串通一气,早就在房间埋伏好了,要谋害我儿!”
任居林及时的反应过来,他现在还是有些后怕的,倘若当时他嘴快,说不准现在难堪的就是自己了。
陈怀来啊陈怀来,本官真是小瞧了你!
旁人都在为刘因吊着胆儿,刘因却像是事不关己,轻笑出声。
这一笑,恍若清风拂面。
“陈大人果然如传闻所说,心眼儿实在小些,我左不过一句不服,你便处处追问,倒教我无力招架了。”
陈源闻言也不恼,正想着给她定个什么罪,却听刘因义正言辞起来。
“陈大人,这任家自打到了宁河县,处处都在为难你的百姓,可你为何不但不替他们讨公道,反而要为虎作伥呢?”
“如今我不过是略施小惩,你便这般维护他们,唉,真叫人心寒呐!”
不对劲!直觉告诉陈源,事情不太对。
她二人的确有嫌疑是合谋作案,但为何连最关键的鸨母都不买通?为何甘棠看似仗义却句句都只为自己脱罪?刘因自进了大堂皆是一派云淡风轻,惜字如金,为何忽然滔滔不绝了?
“你这妖女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胆敢害我儿,看本官轻饶了你!”
刘因笑道:“我可没有害你家公子。”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是了!人证!她的目的是这个!
陈源瞬间明白了刘因的意图,出手阻止了任居林。
“任大人,我们没有证据。”
“陈大人你胡说什么?桃夭坊那么多人都是人证!”
是啊,他们是看了个真切,可是谁愿意为你作证?方才刘因一番说辞,正是宁河县百姓们心中所想,现下终于有人敢为他们出头,他们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不出意料,堂外围观的一干众人都接二连三的喊道,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任居林心中慌乱无比,顿时没了主意,指着刘因道:“她……她自己都认了!”
“大人,我可从没说过,我伤了你家公子。”刘因脸上的笑,无比刺眼。
“还有这个贱婢!你方才分明说了这妖女打了我儿!”任居林冲到甘棠面前,用尽全力摇晃着她,逼迫她说出实情。
甘棠即使再蠢也明白现在的状况,看到了她便是和刘因预谋伤人,没看到便什么事都没有,任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是奴家记错了,奴家当时被任公子推倒在地,头晕眼花,什么都没有看到!大人明鉴呐!”
事情既已查明,四个轿夫便抬着刘因正大光明出了这一片混乱的县衙,围观众人纷纷围住她大献殷勤。
“刘姑娘,您方才的一番话可真教在下佩服!”
“刘姑娘,您还需要抬轿的吗?在下愿为姑娘效劳!”
“刘姑娘,您家住何处?天色已晚,不如让在下送您一程!”
刘因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还没有住处,便挥了挥手停下轿辇,赶走簇拥着她的人群,回头唤住了满身疲累的甘棠。
“我方才算是帮了你罢?”
甘棠心有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报恩的机会。”
这…这世上还有人逼别人报恩的吗?
“我眼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不知甘棠姑娘可否收留我几天?”
她能拒绝吗?“那是自然,还请刘姑娘随奴家回桃夭坊。”
“那里太吵了。”
这让甘棠犯了难。“那……奴家替姑娘定间上房?”
“不必如此麻烦,你不是有处宅子空着吗?我住那里便好。”
甘棠闻言神色大变,震惊地看着刘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你……你怎……”
“哦?甘棠姑娘还有处宅子?”
突来的声音吓得甘棠叫出声,回头一看竟是陈源,面容更是大骇。
“不是的……我没有!”
“怎会没有呢?河东南边儿雀桐巷子里第二间有颗李子树的宅子不是你的?”
甘棠颤抖的双手不停的搓揉,残存的思绪还在继续挣扎,小声嗫嚅道:“不是的……”
“刘姑娘又是从何处得知?”陈源越发觉得这女人不一般。
宁河县的悬案在查到清姝时,得知清姝生前的好友便是甘棠,此人是目前最大的疑凶。奈何案发时甘棠正在桃夭坊待客,根本没有犯案的时间,期间也并没有接触过什么生人,连买凶的可能都没有。正当陈源一筹莫展之际,这女人却像是从天而降送来了线索,种种行为着实可疑。
“我前几天碰巧经过那里,看到甘棠姑娘进去了。”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去过那里!那里不是我的宅子,我宅子里分明是棵鸭脚树……”
甘棠瞬间面如死灰,赶忙捂住了口。
“那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刘因说完便打了个呵欠,急声催促道:“不管是什么树总而言之快领路罢,我都乏了。”
陈源趁机发问,语气坚定,不容拒绝。“甘棠姑娘,本官也想一同前往,不知是否方便?”
事既败露,甘棠已无路可选,低头认命道:“两位请罢。”
甘棠迈着碎步,领头走着,陈源则跟在轿辇旁,试探地与刘因搭起了话。
“刘姑娘是第一次来宁河县罢,此番前来是为探亲?”
“找人。”
“哦?这或许本官可以帮得上姑娘的忙,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刘因轻笑道:“多谢大人好意,那人我已经找到了。”
陈源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姑娘既然来了宁河县,定要多留些时日,四处游玩一番罢。不是本官说大话,这县上虽小,可风景绝佳。尤其是春分时节,两岸百花盛开,文人墨客皆会来此相聚,十分热闹。入夜时宁河上经常会有些商船在此停靠休憩,届时登上城楼,十里长河,尽是灯火,甚是美妙。”
陈源口若悬河,万分希望能够引起刘因的兴致,留她在宁河县小住最好,毕竟那几桩命案......说不准与她有关呢?
“对了,家母还很擅长酿酒,她所酿制的合家欢在整个吴州都十分有名。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
刘因偏头看向陈源,眸中似有光一闪而过。“那酒是你母亲酿的?”
陈源见她似有所心动,积极道:“正是如此,原来姑娘知晓,可曾尝过?”
“嗯,是很不错。”
陈源大喜道:“既是如此,改日便由本官做东,宴请姑娘如何?”
刘因似有不解,问道:“我与大人认识才不到一个时辰,为何要宴请我?”
陈源拱手答道:“是本官唐突了,只是方才在堂上见姑娘才智过人,十分叹服,正巧本官有些疑惑难解之处,身边又无伶俐之人,这才冒昧......”
“既是如此,那好罢。”
刘因答应的爽快,陈源心中欣喜,接着自顾自地说起了家常。
走了好一会儿,几人在巷中左弯右绕,这才到了甘棠的宅院。
“陈大人,刘姑娘,这里便是了。”
要说这甘棠姑娘的眼光实在不太好,这宅子东南西北向皆被房屋阻隔,既不宽敞透亮又不通风。
夜色昏暗,忽有只鸦雀扑棱地飞过,四周弥漫着阴森诡异之气。
甘棠的秘密既被发现,当下有些羞愧难当,低声恳求道:“大人,之前没能向大人如实禀告是因为桃夭坊有规矩,凡坊内倌人是不能在外置屋的。奴家也是为了将来栖身考虑才冒险一搏,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教妈妈知晓,不然……不然……”
甘棠说着说着自觉委屈,忍不住抽噎起来。
“开门!”未等陈源答话刘因便急不可耐的打断了甘棠的哭啼。
陈源看着离他们十步之外的刘因有些不解,既是着急为何不走近些,巷道也并不是很窄。
甘棠依言拿出钥匙,抖着手打开了略微有些生锈的锁,老旧的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陈源有礼道:“刘姑娘先请。”
刘因却推脱道:“还是大人先请罢。”
闻言陈源也不再推让,撩起袍子跨门而入。方才他还有些担心屋子里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会被刘因抹掉,如此看来或许是他多心了。
院子中央依稀能看到立着棵鸭脚树,边上还有一口水井,陈源走近,对着井中低吼一声,里面立刻便传来了回声,看来已经干涸了。再打开里屋门,里面没有一丝亮光,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二位姑娘身上带火了没有?”陈源回头朝外面问了一句,只见刘因刚被抬着进了宅门。
甘棠摇了摇头,刘因招手示意轿夫,轿夫便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递与陈源。
里屋有了光亮,视野开阔起来,陈源四处查看着,不愿有任何一处错漏。
余光间,陈源猛然瞥见地面上一处白痕,他伏下身子,凑近火折,细看下才发现是一些白色粉末,较平常面粉来说质地十分粗糙。
陈源顺手撕下一块衣角,将□□一点点捏入布条,仔细小心地包裹好。
“啊!”
甘棠骤然的一声尖叫,吸引了陈源的注意,他也顾不上其他,冲去门去扶住正在惊恐癫狂中的甘棠。
“有……有人!”甘棠蹲下身子紧抱住自己,浑身颤抖着指着宅门外。“方才有人从那里过去,还朝这里看了一眼!啊!”
陈源不做他想,立即追了出去。他前一刻刚跨出门,刘因便飞来一掌风打晕了尚在尖叫中的甘棠,而后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只见刘因手心朝上,随即浮现了一顶黑色长铃,沉声念道:“小小鬼怪!竟敢在我傲因面前嚣张!还不速速现身!”
长铃剧烈纠缠着,铃声大噪,铃身周围逐渐地竟生出一缕黑烟,烟雾越来越浓,刘因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正在这时,长铃停止了缠动,铃声也就此消失,那团烟雾瞬间消散,只听铃声发出滋溜一声细响,刘因面色一沉,赶忙放开了长铃,飞身远离,顷刻间,长铃炸裂,碎片四溅。
这噬魂鬼,有点本事!
刘因飞下屋顶坐回了轿辇中,陈源也在此时回来了,他神色忧虑,喘息未定便焦急问道:“你们没事罢?”
“大人可追到了那人了?”刘因若无其事的问道。
陈源摇头,随即又道:“你不能住这里!本官另为你安排住处。”
“甘棠姑娘怎么了?”陈源这时才注意到倒地不醒的甘棠。
“大抵是被吓晕了罢。”
陈源将甘棠送回桃夭坊后,便带着刘因来到一处府宅,门楣上挂着一幅牌匾,上头刻着陈府二字。
陈源敲开自家大门,出来迎接的是一位老实瘦弱的中年男子。
“陈叔,我娘睡下了吗?”
那名唤作陈叔的尚有些睡眼惺忪,恭敬道:“大人您回来了,老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还没用膳罢,老夫人已经给您备下了,小的去给您热热。”
陈源刚要推脱,想起刘因或许饿了,便嘱咐道:“也好,陈叔,顺便教银光和双泉收拾出间屋子来。”
“再烧些热水罢,我想沐浴。”刘因毫不客气地添了一项需求。
陈叔看到身后的女子,惊愕不已。这可是他自县令府上当职以来头一次见他家大人带着姑娘回家,还是个如此美貌的姑娘。
“大人,这位是......”
“她是我的贵客,可能会在府上小住几日,陈叔您唤她刘姑娘便好。”
刘因乘着轿辇摇摇晃晃进了陈府,陈叔关了门,看着高高在上的刘因,忍不住咕囔了句,气派可真不小。
一切收拾妥当,陈源这才注意到伫立在房门口的四位轿夫,低叹一声心中大叫疏忽!
陈源走上前去,拱手道:“四位兄台,府上尚有空房休息,还请随我......”
领头的轿夫冷声打断道:“大人不必为我等费心,我等还要为姑娘守夜。”
陈源似有所悟,想到了那条空落落的裤管,压低声小心问道:“敢问刘姑娘是否招惹了什么仇家?”
轿夫们依旧板着脸,却不再与陈源搭话。
陈源也不再追问,悻然回房。
这意外频发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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