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家八卦

　　一天农活结束，苏卫国扛着锄头，踏着余晖满脸愁容往家走。被雪水浸泡过几天的路全是烂泥坑，一个不留神，棉鞋踩到泥水窟窿里，刺骨的寒冷立即顺着脚背朝小腿肚钻。苏卫国冻的两腮的肉都抽抽了几下，也不敢耽搁，脚下迈的飞快。

　　这年头，可生不起病。

　　离家还有好几十米，苏卫国已经听见婆娘廖菊香跟老娘王四丫扯着嗓子对骂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脚下的步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就这么磨蹭着，没两分钟，也到自家那五间砖瓦房的院门外了。

　　果然，廖菊香搬了根条凳，一边喂孙子喝奶一边和婆婆王四丫对骂。廖菊香还好，到底是晚辈，要给下头的儿媳妇做榜样，要顾忌些。至于王四丫骂出来的话，就是苏卫国都听不下去了。

　　苏卫国忍了又忍，发现廖菊香连带王四丫，甚至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婆娘都没功夫注意他。

　　气的不轻的他把锄头咣当一扔，看众人眼光都看过来，先说：“天晚了，大伙儿都回家做饭去，在这儿围着干啥？”

　　这些乡下婆娘本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苏卫国家的热闹。不过这会儿看苏卫国脸都气黑了，想到这家里也不好惹，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来求人呢，于是一个个撇嘴斜眼的，三三两两互相低声议论着走了。

　　苏卫国这才把锄头捡起来，理也不理门口的两个女人跨过门槛往屋子里走。

　　王四丫看苏卫国连声妈都不叫，忽然像被按了个开关，嗷的叫了一声朝苏卫国背后扑过去。结果苏卫国跟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身子轻轻一晃，王四丫就扑了个空。苏卫国倒没那么心狠，还是伸手拽了一把，没让王四丫摔到地上。

　　王四丫才站稳，一巴掌就想朝苏卫国脸上扇。

　　“妈，你干啥。”

　　“我打死你，你个狗东西，你打亲妈，你缺了大德，老娘要找镇上的书记做主，弄你狗，日的去批斗！”王四丫被苏卫国松开手，眼看打不到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嚎起来。

　　苏卫国还没说什么呢，廖菊香炸了。把孙子交给才回来的儿媳妇陈小慧，廖菊香卷卷袖子过去指着王四丫的鼻子敞开骂起来，“你是啥子妈，骂亲儿子狗，日的，他是狗，日的，那也是你被狗，日，，了生出来的！几十岁了，你不积德，好日子不过你挑事儿，你当老娘还像以前呢……”

　　“说啥呢！”苏卫国眼看越说越不像样，气的脖子青筋直跳的他吼了一声，“你进屋去，没看大毛都吓哭了。”

　　廖菊香原本给苏卫国面子，没开口。

　　谁想王四丫来了劲儿，指着廖菊香面目狰狞的大吼，“你给老娘收拾她，弄死她，要不老娘今后就让你爸睡光坟！”

　　所谓光坟，是江沙县一带的习俗。成年男子死后是一定要有个女人埋到一起。没结婚的，家里就想办法结阴亲，结了婚的，婆娘又没死，就先拿两件婆娘的衣服放在棺材里面，等将来婆娘死了，再埋在一口棺材，躺一个坟地里。这样在阴间才有伴儿，不会被别的鬼欺负，后代子孙也才能昌盛起来。否则不止死人不安宁，就是后人，也可能阴阳不济，子孙断绝。

　　因此王四丫这句话一说，苏卫国脸色大变，看着廖菊香有些为难。

　　廖菊香却是脸都青了。她年轻时候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姑娘，本来在C省山区，人多地少，民风就异常彪悍，你要是软和点儿，家里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何况从嫁给苏卫国，廖菊香就开始当家，她压根儿就没怕过苏卫国。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什么在外头要给男人留脸面了，扑上去和王四丫撕打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啥子事都要扯公爹。让公爹光坟，你个老不要脸的咋说的出口。公爹才走多久，你就带着家里的地改嫁给小叔子。还让公爹睡空坟，你都让别人睡几十年了，就是想再跟公爹睡一块儿，公爹都不肯干。”

　　听到廖菊香嘴里骂的话，不仅王四丫，就是苏卫国，都被戳中伤疤，气的浑身发抖。而周围听见声音又跑回来看热闹的人则是忍不住笑的噗嗤噗嗤。

　　整个涂山镇，谁还不知道苏家这段公案啊

　　四几年GMD到处抓壮丁，凡是被抓去的，基本就没命回来了。苏卫国亲老子苏长富和王四丫现在的男人苏长发原本是堂兄弟，祖上一个爷爷。所以去山上躲藏的时候，苏长富看到苏长发腿软脚软跑不动，就搀着苏长发跑。没想到爬一个山坡，苏长发先被顶上去，苏长富反而被GMD给抓走了。苏长富是独子，他一被抓走，娘老子病了几天也跟着去了。留下王四丫带着才几个月的苏卫国守着十来亩地过日子，苏长发时不时帮忙挑水砍柴。

　　再后来没两个月，苏长发的婆娘田翠丫因为帮G命人士引开追兵无路可走后跳崖自尽，成了鳏夫的苏长发就把寡妇王四丫娶回了家。因为是堂弟娶嫂嫂，当时整个涂山镇都轰动了，说什么的人都有。苏家的老辈跳出来不答应，但王四丫泼的很，谁拦着就骂谁是打她孤儿寡母那点地的主意，苏长发又痛哭流涕的说自己是为了报恩，说当初要不是苏长富帮他，就该他被抓走。眼下他没了婆娘，与其另外娶一个，不如就跟王四丫凑在一起过日子，也能把苏卫国好好的养大。

　　这说法没毛病。

　　再说一个愿嫁一个愿娶的，又不是封建时候，马上都是新中国了。老辈人说了不听，最后还是没办法，就只得让王四丫带着苏长富家里的产业还有苏卫国，一起嫁给苏长发过起了日子。王四丫嫁给苏长发后，下头的孩子除了苏卫国还有苏长发原本的儿子苏卫民，后来王四丫又给苏长发生了一对龙凤胎——苏卫家和苏红英，从此算是彻底站稳脚跟，压的苏长发都让她几分。

　　原本王四丫对苏卫国还不错，虽然比不上后头生的幺儿和幺女，但至少比待苏卫民强。不过比起苏卫国，苏长发肯定又要护着苏卫民，所以磕磕绊绊的，这个家倒也能过。

　　苏家第一次爆发大矛盾，是新中国成立，人口普查重新立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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