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铲
五百年前 天庭
孙悟空死了。
那只集了天地灵气从花果山石头中蹦出来的猴子,那名拜在须菩提门下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的弟子,那位翻天覆地横扫十万天兵、即便被五雷轰顶万刃穿身犹能纵声狂笑的齐天大圣,终于是死了。
老君的神话是不灭的,从金刚镯下的一击擒来到炼丹炉里的灰飞烟灭,天与地的灵气就这样被轻轻化解。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能够逃得过三昧真火吗?老君手捻长须一派高深莫测。
玉帝下旨:上届蟠桃盛会为孙悟空搅扰,众仙兴致全消,如今妖猴已被正法,瑶池重设宴席,以补前憾。
三日之后,瑶池大宴。天界众神谈笑风生地汇聚而来,入得瑶池先是一惊——池心树起高台,赫然托起那尊八卦炉来。三昧真火熊熊不尽,从离恨天径直烧到了这里。老君背影衣袂飘飘,炉膛当中似有灰烬辗转。
片刻宁静后,喝彩迭起,人心大快。逆天当是如此,何况孙悟空恶事做绝,也太没把偌大天庭放在眼里。
玉帝高居宝座,看着众神喜色,满意地点头微笑。蓦然一点银光刺亮他眼睛,瞩目过去,却是二郎杨戬。
杨戬豁然转身大踏而去的背影。银铠碰撞铮然做响,却寂静不下漫天的欢笑。身旁仙人为他分出一条道来,三太子上前欲阻,最后却追着他一道走远。
万年沧桑也磨不平他棱角,远处是太白金星的轻轻一叹。玉帝眉头拧了拧,终没有说什么。
随后众仙入座,宴起笙箫。蟠桃大会在孙悟空死去后的第三天,以这样一般类似庆祝的模式拉开了帷幕。
* * *
东林。
曜黎镜中一片浮光掠影,前尘被拉至眼前。
…………
“哎,你是谁啊?你怎么从石头里蹦出来啦?”
东盛神州的海岸边,紫虹仙子于一场石破天惊之后问一只刚被“炸”出来的灰头土脸的猴子。那只猴子抓耳挠腮地说:“我?我不知道啊。你又是谁?”
“我叫做紫,你记好了,就是一个紫字。”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记住了自己初诞神州见到的第一个人叫做紫,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哎呀紫,怎么你还会飞啊!”
“这有什么,苯猴子,我会的可还多着呢!”
“那你教我吧,我也想飞。”
“我才不呢。”
“教我吧,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天上。”
“那有什么好?”
“……不知道。可是你住在那儿,我想去看看。”
“……”
“你怎么啦?”
“没有。你这个傻猴子。”
“干吗骂我,我那儿傻了?”
“算了,你不是想学飞吗?我懒得教你,但是海外有一个老头子耐心却很好,你去找他吧。”
“行啊,去哪儿找?他谁啊?”
“他叫做菩提老祖,呵呵,你记住了没有?”
……
于是他真的远渡大海去找那个人了。那个人收他为徒弟,交给他许多东西。
“紫,我也有名字啦!”
“哦?叫什么。”
“孙悟空!师父给我起的,我有名字啦,哈哈……”
“绕口死了。还是苯猴子好听。”
“啊,真的?那你就这么叫吧。”
…………
“紫我会飞了。”
“真的?飞一个看看……哎,哎苯猴子,你去哪儿?”
他翻了个跟头,瞬间来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他轻轻踩在云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他看见麒麟,看见凤凰,看见奇花瑞草净泉清霄……一个跟头翻回来,他瞪着眼睛对紫说:“我看见你住的地方了,那儿太好了,你下来干什么呀。”
紫看着他说:“我住得太久了。”
“多久?”
“不记得了。”
“哦,那是时间够长的。”他笑了,无比灿烂的一张猴脸。
紫心想他是不会明白的。有一种寂寞若不是亲身经历了万年是谁也不能够懂得的。那不是世间所有美好的掩饰能够消磨得了的东西,有一种高高在上让所有仰望的人都羡慕得要死的表象笼罩着它,让它听来如此悦耳。那种东西,叫做长生。
承载长生的是琼楼玉宇,约束长生的是天规戒律。长生在有形的格局内缓缓延续,而任何事情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拥有着长生的人们深谙这个道理。
于是多年以后二郎神便说过这样一句话——天条是什么,天条就是那个让我们十万天兵都打不过一只猴子的东西。
当然那是后话了,当时的紫和孙悟空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跟天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浩劫扯上关系。
…………
“苯猴子,你抗这么大一把刀做什么?”
“别看大,不禁使唤。除了切西瓜,随便切什么都卷刃。”
“……那你想切什么?”
“石头。”
“…………”
“怎么了,我还没说把山切开呢。”
“你以为自己是二郎真君啊,还劈山。”
“二狼?那是什么东西?”
“呸!你……哈哈,你不活啦,什么都不懂的苯猴子!二郎真君是我们天上特别厉害的一个神仙,谁也打不过他。他曾经为了救自己的妈妈劈开过一座大山。”
“那有什么,总有一天我平了他。”
“你算了吧,就你手里这把刀,还是拿来切西瓜的好。”
“对呀,怎么办?没有好使的家伙,我功夫都打折扣。”
“借口,不说自己不行。”
“我那儿不行?那好吧你把二狼叫下来跟我比武……”
后来紫到底没有惊动二朗神,而是笑着告诉孙悟空海底龙宫里有一枚定海神针,是世间绝好的兵器。她说如果他能把那件兵器拿到手,她就彻底服了他。
于是他真的去了。
“紫你看看,这是什么。”
“挖耳勺?”
“也行,不过我觉得还是金箍棒叫起来气派。”
“你、你真的抢来了!?”
“呸,真难听,老孙我是借的,借来用用。”
“你疯了苯猴子,龙王他……”
“管那老东西呢,你服了我没有?”
“不,你是个大疯子。”紫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摇头。她想这回是自己错了,这个在天上和一众姐妹们开了无数次的玩笑是不该用在这只猴子面前的,他太傻太认真了,区区百年的生命还没有教会他如何淡然应对旁人。可是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她又想,也许,他还是不要学会的好吧。
…………
“苯猴子,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死了两个老朋友,我这儿正难过呢。”
紫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久久不说话。夕阳将尽,残阳在最后一刻的壮丽于世间美色所无可匹敌。
后来他终于开口了:“原来死就是这么回事儿。紫,你死吗?”
“我……喂,你真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吗?”
“嗯,我是说你也会死?”
“不会,我万寿无疆。”紫耸耸肩,轻飘飘地告诉他。
“那我呢?”猴脸忽然转过来,一双眼眸认真得让她只想回避。她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因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是,我是说,你会活很长时间吧,你跟别的猴子不一样。”
“你怎么不说我也万寿无疆呢,更不一样。”
“不。生来就注定长生的人不是你这个样子,你不懂。”紫的神色忽然没落下来,那是他所没见过的,他不知道一张嘻嘻哈哈的笑脸之后竟还能隐藏得住如许浓重的不快乐。
“你怎么老把话说一半儿?不是我这样子,对呀,你们都是人脸我是猴儿脸。”
“你别这么自卑行不行!”
“我没有啊,我觉得我这猴儿脸挺漂亮的,它们都叫我美猴王呢,你看像不像?”
紫笑得前仰后合。她说:“不错不错,虽然还是没有苯猴子好听。”
“说真的啊,紫,要是死了就没劲了,我不想死。”
“那样不好,真的。不管你信不信那样更没意思,你不知道。”
“我信。”
“……哈,你就这么相信我呀。”
“因为你说的话都是对的呀。”
紫愣住。
“我知道没意思,可我还是想活着。能不死就不死吧。”
“……为什么。”
孙悟空转过脸来,那张猴子的脸,连毛儿带神情都和当日最后的一点夕阳一起深深烙入了紫的心里。他说:“回头我死了,我不想只让你一个人觉得没意思。”
他是一只自作多情的猴子,紫心想。他不知道我在天庭有多少姐妹相伴。他不知道我往来于天上人间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沧海桑田。他不知道如果只是多一个不死之人的话,于天来讲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寂寞的渊源,而于我来讲,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苍白的玩伴。
他还不知道的另外一件事情,就连紫自己也无法回答。那就是她为什么会这么感动呢?为了这只人间的傻猴子说出的一句傻话。
那以后他杀到地府去更改了生死簿,回来的时候抗着金箍棒看着紫笑得阳光灿烂:“现在我寿与天齐了,就改名叫齐天大圣吧,好听吗?”
再以后,龙王和阎君将他告上天庭。玉帝看到“齐天大圣”的旗号,冷笑着派遣天兵天将下界降妖。
巨灵神被打了回来。玉帝震惊。
四大天王被打了回来。
拖塔李天王、呐吒三太子和十万天兵全都被妖猴打了回来……玉帝震怒。
孙悟空一个跟头翻上了南天门,手中金箍棒灿烂生辉。紫冲过来看着他说:“孙悟空,你疯了。”
“干吗不叫我苯猴子了?”
“你真的疯了,你逆不过天的!”
“我有什么错。”
……后来直到金刚镯把他打蒙了,二朗神把他擒下了,玉帝下令把他锁在斩妖台上了,他仍大吼着说——
“我有什么错?金箍棒是老龙头儿说好了借给我的,生死簿是阎王判官双手捧着举到我面前的,说我把天宫打坏了瑶池砸烂了,那是你们非要灭我我才还手的,我就是不想死而已,玉帝老儿,你说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十万狂雷轰下,天庭响彻他的狂笑。
此刻紫已在瑶池跪了七日。她对王母说这一切错全在她,王母不要听下去,于是她跪着。
太白来到锁妖台下轻轻叹息:“大圣,何不当日听了我的话,来天庭做个一官半职呢。你只有位列仙班了,才终有资格与天地同寿啊。”
“呸,什么狗屁官儿,你以为老孙稀罕!你把姓杨的给我叫来,你问问他,如果没有老胡子背后暗算他打得过我老孙吗?你去问他!”
太白叹息着走开了,自此没有人再来看他。众神恨恨地心想,这个妖猴,孽畜!作恶多端竟还有脸叫委屈。
瑶池,第二个七日上,王母娘娘被众仙子簇拥而来看着膝下的紫说:“起身吧,你们几个丫头一直是哀家最宠爱的,你却怎的如此伤哀家的心?”
“娘娘,这回真的是紫的错,求您容紫禀明玉帝,饶恕了孙悟空吧……”
“别说了,那只妖猴已经化为灰烬了。”
紫叩首的姿势霎时凝固,整个人如被钉在地上一般。王母伸手把她扶起来,软软的手掌覆上她面颊:“紫儿,哀家不是不近情理的,你什么也别说了,如往日一样好生伺候吧。”
此刻,三十三天之上的兜率宫中,一个本应流传千古的传说在这里被缓缓燃尽。老君默默望着炉火翻腾。孙悟空临死前的目光灼灼,那穿透了天穿透了地穿透了三昧真火的凝视也同样洞穿老君的身躯,他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悚然一惊。
“孙悟空,你实在是错了,天庭不是可以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不知是说给谁听,孙悟空早已听不到了。老君叹口气,或者不如说是松了口气。好吧,他是真的死了,无论他是多么不甘心的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什么。
火光熊熊闪耀,许多东西都随着那只猴子一起在八卦炉中烟消云散,包括天庭的耻辱和神心的恐惧。孙悟空是没有前生来世的,他唯一的今生此刻也已经凝结成几颗沉甸甸的丹药。
——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能够逃得过三昧真火吗?
* * *
“仙子,你衣襟湿了。”
青发如水的男子微微皱眉,手中曜黎宝镜光彩顿消。他看着紫眼中汹涌不断的清流,一半疑惑一半错愕。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男子对面,紫衣荣华的仙女此刻像一尊雕塑似的立着,全没有温度全没有表情,满面泪痕显得莫名突兀。
“镜子只照出你心里的东西,非我所能左右。”男子单手握拢,那宝镜便化作一点精光收归于他掌中。他抬头看紫一眼说:“仙人不该有泪,你凡心太重。”
“哭过才知道笑的时候是最开心的。这么久了我没有伤心过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你如今知道了,却又怎样。”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真的特别难受,但是我还是觉得值得了。”
“……七情六欲还是不要的好。”
“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成天笑成天笑,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紫冷冷地牵扯嘴角,目光紧锁着面前的男子,说:“你知道吗,好久以前长庚星君对我们七个姊妹说过一句话:‘世间的道理是有所失才有所得’,当时我们谁都不懂但是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只有拥有一些东西的人才能够知道失去它的滋味,而我们在天庭上从来没有失去过任何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男子的眉头霎时凝紧。“这是太白说的?”
“对,他说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咄咄逼人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根本就什么都没拥有过。什么长生,美貌,什么仙福和逍遥,那些东西真正是属于我们的吗?即便是那也是在我们位列仙班的那一刻用所有的东西去交换来的。我觉得自己是在几千年几万年的活着,可是到头来却还不如花果山里的一只猴子畅快……”
“紫!你说得太多了,而且也未必公平。”男子声音冷然响起,偌大东林为之一寒。“仙道便真的这般不堪吗?若真是如此它也不会从开天辟地之初延续到如今了,为什么人间几经沧海桑田而这里就可以一成不变?”
“你生气了?”紫看着他,幽幽地说:“真好,你也会生气,我以为你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呢。可是你说,一成不变,这真的是好事吗?”
男子眼中瞳光一放,之后默默望向别处。这是个不大好回答的问题。的确这世上有失才有得,天庭从来都是一潭死水,虽看来波光潋滟然实则却已陈旧得不堪触摸。死水微澜,究竟是美色还是寂寞?
“我没有说仙道不堪,我没有这样说。我从前除了无聊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在石破天惊的那一天遇上了他。以后的那些日子太过深刻,你明不明白呢,没有谁在我面前这样笑过,这样认真过,这样为所欲为过,我们这里没有谁活得这样生动和畅快,你明不明白呢?”说这番话的时候,紫的唇畔浮起了笑,那是一种于她来讲久违了的温暖柔和的笑容。她眼里满是向往,此刻没有曜黎宝镜的照耀,她仿佛依然看到孙悟空了,她看到那只猴子蹲在水帘洞的门口冲她咧开嘴笑。
“……那又如何。”男子依旧冷淡。
“仙道从来不曾变过,是我的心变了。我所希望惦念的已经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够给我的,我变坏了,谁知道呢。总之该灰飞烟灭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可是没有人肯听我说。”她忽然脆弱下来,擎着眼泪喃喃地说:“其实他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我宁愿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宁愿还做回我原来那样的傻瓜,至少他就可以在人间逍遥自在地活下去了……”
“你以为孙悟空就没有错?”男子冷冷看着她。
紫想了想,缓缓摇摇头:“他没有。”
“笑话。于你看来十万天兵和偌大天庭是否都值不了什么?他擅闯天庭地府无视生死轮常便难道都是应该的?”男子不屑地一甩头,青色长发飞扬而起,仿佛一串水花自他们身旁绽放。
“不。”紫依然摇头,目光当中闪耀着一种莫名的东西。“若我不胡说他是不会犯下天条的,这是实话。他绝不是个坏人,他的心太简单了,简单得容不下一点点处心积虑。他也太相信我,他不知道其实我并不值得。”
男子对着那样的目光紧紧拧眉,半晌他说:“紫,你对他动情了。”
“我倒宁愿是。但可惜没有。”她低了头,是平静也是遗憾。“我清楚,他是未经世事的猴子,我是长生不老的仙子,我们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情字应当怎样写。话说回来,如果我也能够动情,这么多年的日子又怎么会过得这样乏味……”
——“紫,你当真清楚?什么人可以为了一句笑话翻天覆地。情字不会写,所以当它摆在面前了你也不认识啊。”
天际传来这样一个声音。紫与那男子共同回首的时候,那声音已随着一道白色光芒掠至二人眼前。太白自光芒中现身,他手中牵着彩虹七女中的令一位仙子——绿。
“紫,你真急死人了!马上就是咱们献舞,你怎么还不回去?”绿几步上前拉住紫,半是责怪半是怜爱。
“姊姊,我……”紫望着她,咬了咬嘴唇。
身旁一道烟云腾起,二位仙子瞩目时,方才与紫说话的男子已然摇身化成一条龙的模样。它在云间略一游动便如打了道闪电般迅捷,圆润的脊背在祥云间泛着淡青色的鳞光。它本是这林间的君主,此刻原型显露,清冷高贵得叫人不敢久望。
“让青龙送你们去吧。”太白轻抚龙首,蹙着万年不展的眉心说到。
* * *
人间
绿的声音绕在故耳畔,他忘了矜持忘了痴迷,裹着被子认认真真听了半宿。
“然后呢?然后紫怎样了?”他张大眼睛连连问绿。
“在我们七姐妹献舞的时候,她投入瑶池中央的炼丹炉了……”绿的眼睛里面一片悲光。事隔五百多年之后她终于能够把这个故事说出口。曾经,是连想也不能够去想的伤痛。
“啊!?”故愕然僵在原地。他不肯相信,怎么会呢!那个活泼灵俏调皮可人的紫,就这么没了吗?她为什么要跳进那里去?满天神仙为什么竟容她一路跳了进去?!
他这样问绿,绿摇摇头说:“她为什么,我想了五百年,也终究还是想不明白。”
“那些神仙都是假的吗?怎么不拦着她!”故紧紧皱着眉,一个故事听得动情,面对结局已经满心悲愤。
“那日她腾身而起,曼妙绚丽一如舞蹈,所有仙人都为她鼓掌,谁也没想到她竟是为了扑入火焰的。到最后了,我们发觉时已然太晚,迅捷如青龙都没能挽得回她来……”绿把目光投向别处,叙述不经思绪直接飘出口。心里的东西,支离破碎得不堪触碰。
“那、那么跳进去了,然后呢?”故仍然心存一念,战战兢兢地试探。
“没有然后了。那炉子里,孙悟空这样的魔王都炼化成丹,何况我妹妹只是小小仙子。”
故终于垂下头来。从小到大,他这是头一次听了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也头一次为了故事中的人觉得如此难过。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愕然抬头望着绿说:“姊姊,那这些年来你始终在我梦里叫着紫的名字……那难道是叫我?”
“是的,你还不明白?你就是我寻找了这么久的人,你就是紫。”绿望着他,神色中的柔和爱怜便是一位姐姐所能够给与妹妹的极至。
故呆了呆,晕头转向地眨眨眼睛,心想好吧,听了这半天原来主人公就是我自己——我曾经住在天上,曾经可以飞来飞去,曾经活了几万年,最后又为了一只猴子跳进炼丹炉里……老天,原来我还这么风光过。
“你什么也不记得了,是不是。”绿叹口气,擎着一丝苦笑问他。
故拼命摇摇头。不记得了,五百年太久,天庭太遥远,他连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都快忘光了,何况是十世以前!
“但你的魂魄里写着那个字呢,我叫你紫的时候你一点也不觉的熟悉?”绿不大甘心,循循善诱地问他。
“熟悉啊,当然熟悉,我还没断奶你就开始叫我紫了……”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他怕看到绿的失望,他对此无端地觉得歉疚。
“也罢。”绿只是笑了笑,说:“不重要了,反正现在你已经什么都知道。紫,你会怪我吗?”
“怪你?为什么。”故被这个词吓倒。这于他来讲太沉重了,能与这样一位仙子说句话都是莫大幸福,他怎么还有力气怪她。
绿的眉蹙起来,她犹豫地说:“我找到你的时候,有人告诫我千万不能现身在你面前,不能告诉你以前的事情,所以我只在你梦中出入一十五年……但是现在我违背了他。紫,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把前尘告诉了你,你会觉得难过吗?”
故茫然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毕竟他只有十五岁,毕竟那是个太过离奇的故事,故事中的美丽仙子和他实在不挨边,他无法想象一缕写着名字的灵魂是如何跨越天上人间穿透五百光阴被两个身躯所共用的……绿的故事没有解释这个。但他想了想,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
“我不怪你。就是有点乱,我要捋一捋,但是我不会怪你的姊姊。你能从我梦里走出来真好,其实我等了很久,我早就想和你说说话了,姊姊。”
故一口气把话说完,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喘了两口气,觉得自己如此紧张又如此认真,他想她会不会笑话自己。下一刻,绿伸手将故揽在了怀里。
一阵幽香一阵绵软,故霎时沉入他最爱的颜色中天旋地转。他想完了完了,这还是梦,这样不能喘息不能动的,到底还是梦啊。他闭着眼睛害怕得不敢睁开,他怕自己马上就醒了,怕以后再也找不回此刻梦里的温度……
然而故多虑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以后。这个由彩虹仙子从天上带落人间的梦太过深沉,他一颗凡心沉溺在里面,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他只听见此刻,绿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紫,姊姊只要你在人间过得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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