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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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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  云崖岸

  绿双手环膝坐在这天的尽头,崖下云浪无声翻滚,举目所及尽是一派苍茫。自从紫不在,她时常一个人来这里,一坐便是很久。

  “很好,你到底还是没听我的话。”

  一个声音自虚空中轻飘飘地响起,然而话语中意味的凝重却压得重重云海也为之一沉。绿望着远处,喃喃说:“没有办法,我不现身她便要病死了,也许这也是天意。”

  “算了吧,天意早就被你篡改了。那小子满打满算只有三年寿命,可你已经救了他多少回?就算他能够长命百岁,你以为这真的是为他好?”那声音嗤之以鼻地说。

  “别这么说她,她毕竟是紫啊。”绿依旧柔婉,清丽容颜中淡淡露出一点微笑:“她命里写着那个字,我多么不容易才找到她的。我要她在人间过得快活,生生世世我都要去护佑她……玉,你为什么就不懂我?”

  那声音沉默一阵,终于懒懒地说:“算了,随你。总之我的话你从来是不听也不信的。”

  “玉,你别生气。我只是太想念她了,我想时时都能看着她。”绿微笑着说:“玉,你没有妹妹,也没有失去过谁,是不会知道的。”

  “别傻了仙子,你以为只有你是最苦的?我被关在这里几万年我又说什么了呢。”那声音里含着笑,却清清晰晰是一种不屑的味道。

  “玉……”绿的神色暗淡下来。玉是囚徒,被囚天际永远不得解脱,她总是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这个。玉曾说过自己一无所有,但是他仍能纵声大笑出来,因为他说自己在被囚禁之前,是拥有过许多东西的,几千年来他仅靠着记忆来活。

  “告诉你,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勉强找回来也不再是原来那些。并且这件事情,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只想在梦中看看他旁地里守护他那倒也罢了,但现在分明不是这样,一切已经错了。”玉的声音难得的正经与冷淡,他几近残酷地对绿说:“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如今你为什么要现身,为什么把以前告诉他?无论魂魄如何他现在的生命也该是他自己的,与那位五百年前天庭当中的紫虹仙子早已无关,你把这么遥远的记忆强加给他,说到底只是一念自私罢了。绿,难道不是?你真的以为你把他当作妹妹了你们两个就都会幸福吗?”

  “……”

  绿说不出话来。如果仙子有泪她此刻一定已经哭出来了。玉太咄咄逼人,她只是想让紫的转世在人间能够快乐,这有什么错呢?让紫魂魄附居的身体知道自己的前尘过去,这又有什么错?玉说她自私,可她是为了自己什么呢?玉的话她始终也想不明白。

  * * *

  天庭  五百年前

  绿在云崖岸第一次认识了玉。

  “喂,小姑娘别哭了,让我再睡一会儿行不行?”

  那时候也是这样,蓦然一个声音自虚空中响起,把绿吓了一跳。

  “谁?是谁说话?”

  “玉。你这么叫我就行了。”

  “你在哪里?快快现身……”

  “不用找了,我在囚笼里,你看不见我。”那声音轻描淡写地说。

  “啊……胡说,天庭怎么会有牢笼?”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以为这种地方就没有笼子没有囚犯么?告诉你我就是被关在这里的,你别以为天上就有多干净。”叫做玉的人大声笑到。

  绿左右顾盼,却无论如何找不准声音来源,它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又仿佛径直响在她耳朵边上。终于她放弃了,怯生生地问:“是谁把你关起来?”

  “杨戬。”玉的声音一下子冰冷下来,他仿佛非常不愿也不屑提起这个名字。

  绿轻轻抽口冷气,心想这个人是二郎真君的囚徒,那必定是个十恶不赦的角色,并且他胆敢直呼真君的姓名,实在放肆。她想就此走开,但紫最后的身影蓦然自眼前闪过,她难过得一下子没了力气。

  “又哭了,嗯?你们做仙子的怎么还成天哭哭啼啼,王母娘娘不好伺候吗?”

  “我没有哭,我没有眼泪哭不出来的。”绿哀哀地说。

  “那你哼哼什么?”

  “……玉,你这个人嘴太坏了。”

  “是你哼哼的时间太长了。到底为什么难过?”

  “我妹妹……我不想说了,我说不下去。”

  “哦,你说的是紫?”

  那个时候绿一下子跳起来,她瞪着空中无端的一处浑身颤抖着说:“不,不能提那个字的,它现在是天庭的禁忌……”

  “所以你也不敢说,对么?”玉的声音淡然响起,好像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瞬间穿透了绿的身体。“绿,那个可是你妹妹的名字啊。”

  ……后来绿才知道,这个叫做玉的囚犯竟然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他掐指算算就能知道许多事情,虽然现在被囚禁了,力量已然削弱得所剩无几。

  紫投炉之后,王母娘娘痛心疾首,从此不能看见紫色听见紫字。玉帝震怒,下令天上人间再也不许有“紫”出现,免得王母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小仙子心烦意乱。

  于是果然三界无紫。世间从此遗落了一种颜色,彩虹从此失却了她们最小的妹妹。

  但是那一刻,那个字在玉的口中被如此轻易的送出。绿震惊恐惧,但是她骗不了自己,自己的心里早已满满写尽了那个字。而玉,只是把她心里的东西读出来而已。

  玉是不在乎天条不在乎玉帝的人,绿心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二郎真君永远囚禁在这里了。

  “玉,关住你的笼子到底在哪里?我想见见你。”

  “怎么,你找到了笼子会放了我吗?”玉饶有兴致地问。

  “不,不不,你是真君囚犯,我怎能……”绿吓得连连摇手。

  没想到他大笑起来,和着一岸云潮翻滚,听得绿心惊胆战。良久,他的笑声淡下去,终于懒洋洋地丢出句话来:“所以呀,那你找我做什么。”

  * * *

  那之后绿开始敢在云崖岸,这天的尽头说出紫的名字。

  她为玉讲她们七姊妹过去朝夕相处的点滴,她讲紫是如何的顽皮伶俐,她讲王母原是最疼爱她们最宠爱紫的……虽然每每讲到后来都是语不成声。

  玉竟然就听着。不嫌她吵也不骂她罗嗦,不羁与不屑尽数收敛成聆听之下的安静。就此绿觉得,他毕竟也是寂寞的。渺无人烟的天涯处,太少的声息和身影。

  关于已然失去的人,总是愈转述愈想念,愈想念愈难耐。于是终于有一天,绿丢下回忆中的圆满,她开始找紫。永远的时间作为基底,绿相信三界上下,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找到她。

  玉却劝她不要。

  “你找她做什么呢。”

  玉第一次这样问的时候,绿脱口而出:“我想她。”

  “那你太自私,仙子。”

  玉的口气非常之淡,但也就是这般没有重量的淡漠才最能伤人。绿果然被刺痛,她紧紧颦眉说:“为什么?究竟哪里不好,我又不会害她。”

  “这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玉说:“天命要是都如人心,你怎么会失去妹妹而我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绿不懂得也不相信。她花了些时间思索,把心底里找紫的理由一一翻上来摆在玉面前,却不知到底是为了说明给谁听。其实玉不过是劝她罢了,她若真心要寻找,一个牢笼中的囚徒又何能干涉?只是她定然要说服玉,仿佛只有这样了,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找下去。

  “算了吧,绿。有些事情你不经历过就永远也不会懂,所以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相信。但是真经历了懂得了,追悔莫及时就注定为时已晚。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我没它那般能耐,替你抵御不了。”玉似乎笑了笑,说。

  在那一刻,绿于冥冥当中仿佛看到了他疲倦的唇角。

  * * *

  东林

  太白倚坐树下,书卷扣在身旁,他微微仰了头,倾洒下一肩银发。青龙化成人形枕在他膝侧,太白流云袍上一路水痕蜿蜒,那是青的长发。

  紫投炉那天,太白复来东林时,青龙曾一把将他抵在树干狠狠质问:“你早就知道的,却不跟我说,对不对?你还叫我去送她!”

  “告诉你又如何,她心已死,你救不了她。”太白眸中死水无澜,安静地看他。“青龙,我是不想牵连了你。”

  青龙软下来。他知道,从来都知道太白乃是满天庭最苦的一个神仙,因为那面叫做曜黎的镜子。曜黎宝镜浮光一闪,前尘后世清晰映现。天庭多少对错,多少苛刻,多少阴错阳差多少注定离合,他了若指掌,偏又无可奈何。

  天命是不能够更改的。孙悟空勾销了生死簿却又如何?惩罚只会比结果更惨烈地到来。太白经千年的实践深知这个道理,之后用万年的时间坚守这个定律。

  于是,太白眉心万年不展。

  青龙难以理解那些不曾体味过的东西,仙心太沧桑太迷乱,他终究不过是龙而已。但他是相信太白的,无需原因,他对那双淡定了天道轮常的眼睛,深信不疑。

  此刻青龙安然枕在太白膝上,龙性高贵,难得见到这般慵懒。蓦然他眼睛张开一道,淡淡的说:“绿虹仙子来了。”

  果然是绿。碧色雯霞轻盈起落,绿至东林,遥遥向这一青一白两道灵光而来。等她近了,见到太白所倚的邵华树,满枝郁紫已然退为红蓝,心底便蓦然涌满哀凉。

  “回去吧,仙子,宝镜不能借你。”

  未待她开口,太白已先拒绝。

  “长庚星君,我……”

  “不必再说,我劝你不必找她,并且你也绝找不到她。”

  “我总要试试看的。”绿垂着头,声音极轻,却异常坚定。

  “算了罢,绿,听我一言。”太白缓缓摇头。

  “星君,我想念我妹妹,找到她我只想守着她,连这也不可以?”绿哀哀地跪下:“星君,求你。绿并不贪心,也无力转逆天命,我只求还能够见到她……”

  太白不语,只把眉头凝得更紧。青龙起身默默望他,目光清冷如言语——你知道的,即便不借她镜子她依然会想别的办法寻找,到时候传到上座触怒玉帝,你情愿眼睁睁看着她被贬落人间?

  太白叹口气。是的我如何不知,镜里一切清清楚楚。但是青龙,仍然是那句话,你我不该帮她也帮不了她,她心里要的,是她身在天界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

  绿依旧跪着:“长庚星君,绿求求您……”

  蓦然一道青光腾起,青龙猛一摆头化作原型,带起绿来瞬间而去。他淡青的身体轻轻一摆便连同绿的惊叫一起消失云里。

  ——太白,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违背你。我只是想知道,改换明知是错的结局真的就迎不来圆满吗?我愿用我的性命去做这个赌注,若是我输了,太白,你也就不必活得这样辛苦。

  “青龙,别!”

  太白惊醒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心里知道一场悲哀即将换个更恶劣的形势从此开始,但是他一只手伸向瞬间远去的青龙,却再也无力制止。

  * * *

  青龙将曜黎交给绿。那原是太白自他眼中炼出的宝物,时时可以同他融合在一处。唯独青龙自己无法透过这面镜子看到过去未来,虽然太白尽力隐瞒,但原因他其实早已明白。

  绿谢了青龙,将镜子带至云崖岸。

  她开始找紫。

  五百光阴烟云而去,绿从来没有找到过她。曜黎镜中浮华起落,九州三界尽收眼底,但是那里面唯独没有紫。世界太浩瀚而那一点零落魂魄太过渺小,茫茫众生之中,这尘世的颜色已被淹没多少?

  玉对她说:“你还不放弃?”

  “总会找到的。”绿说。

  终于有一天,扬州何府,一个婴儿的啼哭打破云崖岸的寂静。透过如水镜面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小小婴儿的魂魄里面,深深的刻着一个“紫”字。

  五百年来,这是绿于三界所见的第一个紫,也是唯一一个紫。它如此深刻地写在一个孩子洁净的灵魂里面,把这缕魂魄所承载的前世今生笔笔刻穿。

  是的,那是紫。唯有紫。

  原以为终于到了这一刻时会有莫大的惊喜与感动,但是竟然没有。太久的寻找与等待,时间总有那种让一切归于平静的力量。绿回过头来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微笑着说:“玉,我找到她了。”

  她听到了玉轻轻的叹息。

  于是在紫纵身向炼丹炉一跃的五百年之后,绿出现在人间一个叫做故的男孩的梦里。

  梦里她对他说:“紫,姊姊只要你在人间过得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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